程昱完全不能深想,因为只消稍稍一想便觉得心头剧痛,那只从唐浩初离开后就紧紧揪着他五脏六腑的手始终不曾松开过哪怕一分一秒。可不敢想这事,又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些和唐浩初相处过的画面,想起他在没课的时候做好了饭等他下班回来的模样,想起他安安静静地听他讲公司里的烦心事的模样,想起他和他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书看电影的模样,还有晚上给他热的牛奶,早上帮他系的领带,出差前为他收拾的衣物……
每个美好的画面都像刻在心里一样深,在脑中不断回放,而以前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痛苦。
得到后再失去永远比一直未曾得到更锥心刺骨。
为自己做错的事承担代价是成年人的必修课,程昱很清楚这一点,却还是免不了迁怒。因为实在太痛了,超出了他所能承担的极限,如果不能找人分担,恐怕会疯掉。白灵清自然逃不开程昱的怒火,她那些 不安分的心机盘算也一并被程昱揭露在程家父母面前,但程家父母受到的最大冲击还是源于程昱,——他竟直言对女人失望厌恶并且永远不会结婚生子,甚至愿意放弃程家的一切。
程昱此刻就直接半跪在唐浩初的轮椅前重复了一遍永远不会结婚生子的话,用前所未有的哀求语气求唐浩初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人生头回把姿态放得那么低,但只要能求得唐浩初重新和他在一起,把自己放得再低也无所谓。
可唐浩初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程昱伸出手想拉唐浩初的手,却被躲开了。唐浩初甚至转动轮椅后退了一步,和程昱挪开了一点距离,然后抿了抿嘴,似乎在努力想着措辞,半响才开口说:“不是你的错。”
本就缓慢的语速因为服药的缘故而变得更加缓慢,他努力加快语速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这句话却让程昱觉得更难受。如果唐浩初能够气他骂他或者打他一顿,他反而能好受一点,可对方是不会责怪别人的性格,甚至不懂普通人的委罪于人自私自利,也不懂白灵清的虚伪贪婪,他是真的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哪怕受到伤害或不公正的待遇,也只会默默地积压在自己心里。
那只揪着五脏六腑的手再次翻搅起来,程昱要紧紧按住胸口才不至于疼到全身发颤,试着重新解释:“浩初,你听我说,我的确答应过我妈会给她生个孙子,也的确在我妈的要求下陪白灵清买过东西,但我没和白灵清发生过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声音带着宣誓的味道,目光灼灼地望着唐浩初,仿佛生死都攥在对方手里,“我以后什么都不管了,只一心一意陪着你,照顾你,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唐浩初看着程昱的表情始终没变,语气认真的再次声明:“我真的没有怪过你。”
声音极其轻微,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转瞬间便消散无踪,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进程昱心里。
没有机会得到原谅了,程昱绝望地想。
“你回去吧,”唐浩初看了看渐渐转阴的天色,缓缓道:“我也要休息了。”
青年的面容依然好看,乌黑的眼眸沉静又温润,声音也依然好听,像花瓣被微风吹落,在水面上泛起轻轻的涟漪。程昱想起他以前会说我们,比如我们吃饭吗我们回去吧,可现在没有‘我们’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仿佛有千百根针扎进胸口,程昱觉得每一根都深深地穿透心脏,多日没睡的大脑也开始叫嚣着抗议。自从发现唐浩初离开的那天起他就没怎么睡过,昨天晚上从程家回别墅之后,也只在沙发上休息了一小会儿。
没有唐浩初在的别墅安静的像一片死地,整栋楼突然间变成荒凉的坟墓。别墅其实不大,空出的房间也不多,在三楼全被改造成实验室的情况下就更少了,但程昱就是觉得处处都空旷得要命。程昱没法回自己的房间睡,也没法去唐浩初的房间睡,只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客厅里也空空荡荡的,一抬眼就能透过落地窗看见院子。程昱睡了还不到两个小时骤然醒来,隐约中看见窗外似乎有黑影闪过,瞬间一个激灵,鞋也顾不上穿便奔向窗边,走到窗边才发现原来是被大风刮落的树枝。
但他还是忍不住走出门迈进院子,甚至走出别墅,在街边站了许久。大风之后便是骤雨,雨由小及大地落在程昱身上,淋湿了他的衣服。
整个人立刻变重,布满了锈蚀,失去了所有光彩。
他感觉自己从高空中跌落下来。
用百倍的速度坠落,重重跌入黑暗的泥沼里,坠落的冲击力摔碎了他的骨头,撕裂了他的肌肤,血液在他眼前弥漫出一片血雾。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一阵更大的雨急急倾注下来,偶尔有一辆车迅疾着冲过雨幕,除此之外路上没有其它行人,只有程昱站在没有任何遮挡也不被路灯笼罩的街上,恍然地抬头朝东方微微亮了一线的天际看了看。
雨季到了,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阳光。
唐浩初已经转身回病房,只留程昱以半跪的姿势继续待在原地。他似乎没了支撑自己站立的力量,手撑着地面试图起身,反而一个脱力重重跪倒在地上。
程昱这几天不仅是没怎么睡,工作也没怎么处理,公司堆积了很多事,其中有一个重大项目必须要他签字才能进行下去,所以特助丽莎一大早便找了过来,此刻就跟在程昱身后,向来能说会道的她竟讲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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