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灵川不再说话了,只是端起面前的杯子,灌了自己大半杯水。
通过逐星的那些小蘑菇们的不懈努力,在两年后的冬末,晏灵川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曾经的妻子。
连日来的工作压得他整个人都很疲惫,眼下留有一片极浅的青色,但在接到逐星从国外打来的电话时,他立刻就买了机票。
即便逐星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川叔,你……真的要来看她吗?”
他或许已经察觉到些什么,但他还是没有片刻犹豫。
海瑞纳特,是位于西方的一个海滨国家。
逐星带着小蘑菇们,和慕云殊一起去了很多个国家,是为了感受异域风情,旅游度假,也是为了帮他寻找他曾经的夫人。
当晏灵川赶到海瑞纳特的那个小镇上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逐星在电话里会吞吞吐吐的。
与微·霍尔。
这是她现在的名字。
她是生在海瑞纳特的华裔。
晏灵川来时,就见她坐在当地医院的小花园里。
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任由身旁照顾她的护士将薄薄的毯子披在她的腿上。
韶华从此逝,满头银霜白。
她的脸上有了许多岁月留下的褶痕,那双眼睛也变得有些浑浊不清,此刻靠在椅背上,半掀着眼皮,像是在看那一片蔚蓝如洗的天空,可她的眼睛里,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因为病得太重,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或许是这一天的阳光大好,她躺在病床上,歪着头看向窗外的时候,扯了扯喂给她药吃的护士的衣袖,又指了指窗外。
她好多天都没有出来了。
外面的空气总归是好的。
不再是那种令她闻到麻木的消毒水味,好像连日常呼吸不畅的感觉都少了许多。
她是这个加斯泽莱小镇上出了名的,古怪老太太。
很多人都知道,年轻时的与微·霍尔是很漂亮的姑娘,她是华裔血统,皮肤却莹白得像是加斯泽莱海湾尽头的那一片洛伊花似的。
那是加斯泽莱才有的独特风景。
虽不像这里的人有着那样深邃的五官,但她的轮廓柔和,是很独特的东方美。
当初镇上追求她的青年并不少,可她却好像没有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她的这一生,从令人惊艳的青春华年,到白发苍苍的垂暮之年,她始终没有结婚。
她有一个养女,白天守着花店,晚上守着她。
养女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不结婚呢?您不向往爱情吗?”
事实上,与微·霍尔对爱情从来都充满向往,她曾经也想过要试着接受一位对她很好的青年,那是一个金发碧眼,轮廓深邃,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想到未来那么多的岁月里,她要同这样一个人生活,要向他交付一生,她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心意。
她不爱他。
到底什么是爱情?她不知道。
但那时她想,她如果爱他,或许她就不会觉得接受他,都是勉强。
这对她自己,对他,都不公平。
因为向往爱情,所以他更不愿意同岁月,同年纪妥协。
年老的霍尔太太,从来都这么倔强。
加斯泽莱的阳光真的很温暖,与微的手指动了动,就好像触摸到了阳光似的,她弯起眼睛,已经多了褶痕的眼皮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并不知道的是,在她不远处的小花坛边,正有两个人在望着她。
“川叔……”
逐星偏头看见晏灵川那样呆滞无光的神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晏灵川始终看着那坐在轮椅上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妇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见逐星的声音。
是她吗?
从晏灵川看她那第一眼,他就认出她了。
即便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再也看不出来年轻时的几分颜色,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他记得她下意识地摩挲指节的小动作,也深刻地记着她的眉眼。
更何况,被他赋予了寻踪仙力的那支簪子此刻正在他的手里颤动。
他失神的瞬间,指节稍松,那簪子就已经飞了出去,落在了与微的眼前。
护士惊呼一声,偏头往逐星和晏灵川的方向看过来,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因为幻术的掩藏,这里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们。
也包括与微·霍尔。
那支簪子还在地上颤动着,发出细微的铮鸣声响。
明明已经有些耳背的与微·霍尔,此刻却好像听到了这隐秘的声音。
她的目光久久停驻在那支看起来样式普通,却绝不像是海瑞纳特这样的西方国家的手艺,那更像是她曾在母亲穿着旗袍的照片上,看过的她戴在发间的,属于华夏的簪子。
年迈的她俯下身,想要去捡起簪子。
护士连忙扶住她,帮着她把那簪子捡起来,交到她的手里。
簪子上的每一寸纹路,在她指腹的细细摩挲间,好像逐渐多出了几分莫名熟悉的意味。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簪子。
或许是和母亲照片上的那支差不多的款式?
与微·霍尔皱了皱眉,她发现自己好像记不太清母亲的那支簪子具体是个什么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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