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坚信,神明会赠给他们应有的福报。
因为他,带走了他的新娘。
这位新娘,是数百年来被沉入天池里的那么多少女中,唯一一个被神明承认,带走的新娘。
直到天色渐亮,燕山山顶的天池里忽然破开层层的水波,两抹殷红的身影一跃而出。
逐星连着咳嗽了好久,还吐出来好多水。
她乌发散乱,衣衫尽湿,如果不是依靠慕云殊一直源源不断输送给她的温热气流,或许她早就被冻死在天池里了。
这会儿慕云殊正捧着那只毛茸茸的胖猫,晃了晃它身上的水渍。
胖猫已经僵成了一团,眼睛也已经闭上了,尾巴直愣愣的,就好像没有了声息。
慕云殊伸出一只手指,一抹淡银色的火苗在他指尖凭空出现,他燎着胖猫的屁股,没一会儿就把它烘干了。
醒过来的胖猫一眼就看见自己屁股上的火苗,它吓得“嗷呜”一声,从慕云殊的手里蹿了出去。
逐星的衣服已经被烘干了。
这会儿看见那只狸猫的狼狈模样,她忍不住笑。
慕云殊听见她的笑声,就回头去看她。
女孩儿脸上的妆都已经被冰冷的池水完全洗掉,此刻的她,素面朝天,却分明仍是那么好看。
她真的很适合红色。
“大人。”
她忽然唤他。
“嗯?”
慕云殊轻轻地应了一声。
“真的很谢谢你。”
女孩儿忽然在他眼前跪下来,是那样虔诚认真地俯身一拜。
她知道,从这一天起,她再不是燕山村里那个被锁在祭神楼里的自己。
如果不是他。
她昨夜落入这天池里,就该永远地沉下去,成为水底里淹没的尸骨。
慕云殊不防她忽然的动作,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起来。”
他的嗓音添了几分哑。
或许是因为在这样冰冷的池水里待了太久。
逐星在被他拽着站起来的时候,她一抬眼,目光落在了他殷红宽大的衣袖,她停顿了一下,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的,忽然问,“大人,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慕云殊身形骤然一僵,他的脸颊又多了几分稍热的温度。
他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想解释什么,但他眨了一下眼睛,殷红的小痣在双眼皮舒展时短暂地显露了出来。
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件衣服是他特地去找人定做的。
为的就是在她被献祭的这一天,扮作燕山村所有人以为的神明。
“大人……是愿意娶我的意思吗?”
逐星却一直在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有了别样的光彩。
在听见她的这么一句话时,慕云殊险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
他张了张口,有点想反驳,但又犹豫了一下。
而就在这一刻,她却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大人,我能跟你走吗?”
她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再一次问出了昨夜,她曾问过他的那句话。
逐星以为,他是神明。
她想跟他走,无论去哪儿都好。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神仙,而他也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更不可能真的带她离开这里。
即便这便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但慕云殊垂眸望见女孩儿那样一张写满期盼的脸,他却没有办法说出任何打破她的幻想的话。
至少在这一刻,他没有办法开口。
逐星到底没有等来他的回答。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变得模糊,透明。
阳光可以轻而易举地穿透她的身体,却没有办法让她感受到丝毫的温度。
渐渐的,她的轮廓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
像是有淡金色的光影破碎成流沙,她的模样也在一点点减淡。
慕云殊瞳孔微缩,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切。
逐星甚至来不及再去唤一声大人,不过刹那,她的身体就已经破碎成了点点的光芒,在阳光下渐渐消融成慕云殊再也接触不到的痕迹。
骤然睁眼时,慕云殊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已经是一片天光大亮。
而他身上仍穿着那件殷红的长袍。
这样浓烈的颜色,更衬得他的肌肤苍白无暇,眼底流露的恹恹病态,使他整个人都少了一些生气。
那样漂亮的皮囊,却始终藏着戾气。
此刻他收紧手指,抿紧了唇,坐在床上,久久未动。
原来,无论他怎么做,都始终没有办法改变,她在他每一幅画里的命运。
沉默半晌,他在一阵猛烈的咳嗽中,额头渐渐出了些虚汗。
好似梦里浸泡过的那一池天池水的寒凉,仍旧浸润在他的每一寸骨髓里。
他忽然下了床,踉跄地走到书案前,从画缸里准备地找到了那幅《燕山图》,他抽出来。
在画卷铺展开的时候,他盯着画上那条蜿蜒山路上,被人抬着的那顶轿子良久,那双眼睛里阴沉沉的。
他的指节忽然曲起,捏紧了那幅画的边缘。
谢晋方才踏进门,就看见了慕云殊作势要撕掉那幅画,他一惊,连忙出声,“云殊,你这是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