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与傅铮在小厅里对峙。
贺乐天的衣服都是贺老板从家里送来的, 件件时髦,穿在身上衬得他一把细腰水葱一样, 精神挺括, 眼睛很活泼地看着傅铮,一点也不怕。
傅铮自从见到贺乐天, 就没见他怕过。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傅铮缓缓道。
乐天口齿清晰道:“四叔也该读书识字。”
傅铮脸色不虞道:“你在教训我?”
乐天温和道:“四叔,我这是为您好,忠言逆耳。”又担心他听不懂‘忠言逆耳’解释道:“我说的话可能您听着不舒服,对您却是有好处的。”
傅铮气笑了,“你当我听不明白?”
乐天一脸真诚,文盲不丢人,别硬装就行。
傅铮承认他是不识字, 但他有耳朵有脑子,只是不认不写罢了, 贺乐天真当他是傻子了。
“我倒要问问你,”傅铮拿出口袋里的枪,对贺乐天冷笑道, “现在我手上有枪,你倒是说说,你会识的那些字有哪几个能挡得住我枪里的子弹?”
小厅里安静极了,贺乐天看着他,缓缓道:“四叔。”
傅铮定住不动,贺乐天当真是不怕他。
贺乐天笑了笑,“您瞧,就‘四叔’这两个字不就挡住了您枪口里的子弹?”
傅铮没话说了,他说不过贺乐天,对贺乐天真动粗又有失身份,他比贺乐天大了整整一轮,他是贺乐天的长辈,傅铮灵光一闪,收回枪负手道:“你叫我一声四叔,该不该听我的?”
“该。”乐天清脆道,“但您若是错了,我作为小辈若是不提醒,还是不应当的。”
这小白脸说话滴水不漏,提前预防到了他想说什么,傅铮兵遇秀才说不过,行使了自己的强权,“我不需要识字,天仙也一样不需要。”
“她需不需要,您为什么不问问她呢?”乐天反问道。
傅铮与傅天仙的感情十分平常,连与傅天仙相处短短半月的贺乐天,他都没有自信能赢得过,干脆否决了乐天的提议,“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乐天心道:随便你吧,反正你不在家,也管不了的。
他打定了暗渡陈仓的主意,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傅铮知道自己用强权压制住了这个奶油小生,觉得很痛快,仿佛昨晚在浴室里丢的脸面也一齐找了回来,忽然低头靠近贺乐天的脸,贺乐天显然是被他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下,傅铮吸了吸鼻子,“你擦了粉?”
“四叔,我是男人,怎么会做些涂脂抹粉的事?”贺乐天皱眉不悦道。
傅铮‘哦’了一声,直起身道:“我瞧你怪白的。”
乐天对这不讲理的文盲兵痞子无言以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四叔也挺白的啊。”
傅铮伸出手,他今天穿了件短袖,露出了结实的胳膊,对贺乐天道:“比比。”
乐天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思维跳跃性,只好也伸出了手,他穿的长袖,只露出薄薄的手腕,与傅铮的手臂放在一起很明显地显出了色差,贺乐天的白是日光透在雪上的那种亮眼的白,刺人眼睛一样的白,乐天也确实觉得好像是特别白。
傅铮比完了,又收回了手,对贺乐天道:“多做些正经事。”
乐天就不知道‘读书写字’哪里不正经,也并不反驳,‘唔’了一声。
两人剑拔弩张地进了小厅,傅铮的脸色当时都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走出来的样子却很和平,还坐下来又喝了几口粥。
傅鸣风与傅天仙都很惊奇。
傅鸣风不敢问傅铮。
傅天仙是敢问贺乐天的,等傅铮去司令部了,就问贺乐天:“贺哥哥,你和四叔说了什么?怎么劝住四叔的?”
“我劝不住他,”乐天皱眉道,“不管他,你四叔脾气有些怪异,我们偷偷地学就是了,反正他也不知道。”
傅天仙是很怕傅铮的,傅铮来去身边都跟着卫兵,气势又威严,她连话都很少和傅铮说,贺乐天这种提议她又害怕,又觉得兴奋,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爱冒险挑战权威的年纪,从前她一个人连想也不敢想,有贺乐天在,等于有了一个同伴。
傅天仙按住砰砰直跳的心点了点头。
乐天没想到教写字还教得想搞特务一样。
两人瞒着傅铮又学了几日,傅铮也盘问乐天,“你白天和天仙在房里做些什么?”
乐天道:“没做什么,说说话解解闷。”
傅铮问他问不出什么破绽,去问傅天仙,傅天仙撒谎时脸通红,但她低着头,傅铮也没在意,他想傅天仙总不敢的,于是很放心了。
乐天见傅铮渐渐松懈了,贺家的人来送衣服时,悄悄地和他们说,让他们送衣服的时候悄悄夹几本书来。
“图画多些的,易懂的。”乐天仔细叮嘱道,傅天仙识字不多,太难的书她看不进。
送衣服的佣人边听边记,“少爷,老爷问你是不是要留在傅家做倒插门女婿了?”
乐天果断道:“不可能。”
佣人放心了,“那少爷您什么时候回家?”
乐天道:“等傅铮开拔走人了,我就回去,他总不能一辈子留在棉城看着我和他侄女做夫妻吧。”
佣人把话带给了贺百味,贺百味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贺乐天是个有主意的好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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