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林乐天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打他耳光,只慢慢道,“这是济南送来的赤鳞鱼,好看吗?”
原来林乐天是要他看水晶缸子里的鱼,韩齐心头莫名,瞟了一眼,两条三寸长的小鱼正躲在翠绿水草之中,俏皮地翻着眼睛似是在瞪人,两嘴惬意地开合吐息,那一瞬间,韩齐繁乱的心忽然静了,生死恩怨从脑内消散,只剩下这一汪清澈的水,两条自在的鱼,他凝神看了一会儿,道:“好看。”
“回头我让人送到你府上。”林乐天没说赏,而是说了‘送’。
韩齐沉默一会儿,“多谢九千岁。”
“陛下很想你,去看看陛下吧。”
“是。”
韩齐直腰起身,却听林乐天咳了两声,他用眼角看了一眼,林乐天手拿着一方檀色帕子正捂着口鼻似是咳得厉害,他的眼睛眉毛没有因为剧烈的咳嗽挪动一下,见韩齐不走,还挥了挥手,小太监忙引道:“韩大人,这边走。”
韩齐心事重重地来,带着更多的心事离开,临到院门,又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他瞧清楚了,檀色帕子被林乐天随手丢在水晶缸里,清澈的水中顿时扩散开一片胭脂颜色,血雾一般。
韩齐脑中“嗡”的一声,心头大乱。
第31章 督主千岁14
韩齐的心思全被林乐天分走了,以致于宗衍笑嘻嘻地拉着他说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无知无觉地点着头。
因韩齐本就是寡言的性子,宗衍也并不觉得奇怪,兀自说的高兴,最后说道:“小林子变懒了,叫朕帮他批折子。”
韩齐出走的心思回来了,他肃然道:“九千岁让陛下亲政了?”
宗衍迷惑,“什么是亲政?”
对于如何当好一个皇帝,宗衍仍是一知半解,有杨谦益与林乐天为他领路,他也不过才堪堪入门,只知自己没有从前逍遥自在,多了许多“功课”,杨谦益说这本就是他该做的“功课”,但他总觉着是林乐天惫懒。
思及林乐天,宗衍脸上也浮现出黯淡神色,“小林子最近懒得不像样,朕传他,他也不来,整日躲在院子里睡觉。”
韩齐心乱如麻,心道:难道林乐天真的病得快死了?
这个问题无疑要问太医院才最恰当,韩齐匆匆拜别宗衍,脚步有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凌乱。
张院判正在晾晒草药,见韩齐到访,倒是亲切,八字胡随着笑容翘起,“韩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他这一趟办差虽不算紧要机密,但也没有大肆宣扬,怎么韩齐觉得恨不得宫里人尽皆知呢?这事不能细想,韩齐面上不显,将心事压下,随手拿起一株鸭黄草药,淡淡道:“张院判近来可好?”
张院判摆了摆手,“老样子。”
“九千岁的伤……好了吗?”韩齐迟疑道。
“早好了。”张院判仍是笑呵呵的,丝毫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韩齐很想接着问,腰伤好了,那其他呢?他到底是不是病得快死了?只是他问不出口,反复把玩了一会儿手上的药草,随手丢回,拱手道:“告辞。”
“走吧走吧,”张院判摆手,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见过千岁爷了吗?”
韩齐顿住脚步,“见过了。”
“千岁爷气色如何?”
韩齐皱了眉,“这话张院判为何问我?”
“哎呀,韩大人,你有所不知,千岁爷有好几日不见人了,连我去看诊把脉也不许呢,”张院判晃着大圆脑袋,愁苦道,“千岁爷身子一直那样弱,调理不当可是很难办的。”
韩齐全然怔住了,喉咙里似被塞进了一团棉花,他想问那林乐天为什么单单肯见他?又想:那有什么好问的,必是等着他回禀差事了,韩齐自己给了个答案,脑中却从未有过如此纷繁杂乱的时刻。
他一心一意靠着终有一日手刃仇人的念头,从来没有多余的思想,在战场上命悬一线时,他脑海中也全是——活下去,亲手杀了林乐天,可以说是心性坚定一往无前。
那他如今到底是怎么了呢?
夜里,韩齐在京城一间小小的宅院里秉烛夜饮,一点一点捋着思绪,终也是捋也不捋不清,绣春刀搁在桌上散发着幽幽哑光,韩齐饮到醉处,终于忍无可忍拔刀挥舞。
趁着酒兴,将毕生所学对着虚空撒野了一通,他往日习武,脑海中的假想敌总是林乐天,幻想这柄刀落在林乐天颈上时,他的血会溅得多高,是冷的还是热的。
那时他还没有见过林乐天,只把他想象成世上最奸恶狡诈的面孔,他舞出的刀也格外杀气腾腾。
可他现在已知道林乐天的模样了,双凤眼,薄唇,浅色肌肤娇花一样的面容,神情似笑非笑,看人似远似近。
刀锋破空戛然而止,他的杀意散了,绣春刀“当啷”落地,韩齐力竭,跪倒在地。
半夜下了一场暴雨,意味着盛夏即将来临,韩齐淋了半夜的雨,兴许是思绪纷乱心中郁结,这小小的一场雨竟让铁打一样的韩齐病倒了。
乐天听说韩齐病了,摩拳擦掌要去看他。
系统非常警惕,“你有没有动坏心思?”
乐天很委屈,“我都跟你说了对跟韩齐虐身虐心没兴趣。”
这是句大大的实话,系统一点虚情假意都没品出来,但还是本能地不放心他跟韩齐接触,劝道:“你别去了,好好养孩子,八年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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