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突兀的,一丝微小而冰凉的触感在许沉河的脚腕稍纵即逝,他的视线粘在自己那片皮肤上,上面白白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他再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夜空,兴许是因为今天是十五,悬在建筑物避雷针上方的月亮特别圆。
但散落在夜幕中的星星很少,他数了数,六颗,跟曾经围在他脚腕上的星星一样多。
“其实我不怎么给自己过生日,”许沉河用手肘撞回去,“但今年破个例,请大伙儿看个电影吧。”
《梦境夫人》排在今年六月底上映,剧组的一众演员在这俩月里飞遍全国做路演,前些天还来了琩槿市。许沉河全副武装躲远处看了全程,自己作为领衔主演却没参与,他始终对之前合作过的搭档抱了丝愧疚。
在公租房楼下跟唐随分别,许沉河数着台阶上去,路途中顺便点亮手机进入应用商店久违地下回了微博。
这栋楼没有电梯,他租得晚,只得选了高层的房子,虽然跟呈桉市一样住803,但性质远远不同。
下载好了还没到八楼,这会儿楼道没人,许沉河索性靠在一旁先登上小号。长草的账号被塞了批僵尸粉,他懒得清理,正要点到搜索界面,消息界面的红色数字却明晃晃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上百条消息皆为同一个陌生用户发来,对方ID叫“乖吃肉”。比昵称更奇怪的是私信的内容,全是琐碎的生活日常,就跟日记似的,但比日记简洁好多。
乖吃肉:不想上班,好没劲。
乖吃肉:今天下雨又天晴,反反复复变脸,我才意识到这样有多烦人。
乖吃肉:喝了杯黑咖,苦得要升天。
乖吃肉:你微博很有意思,怎么不更新了?
乖吃肉:天热,想潜水。
乖吃肉:树洞,回回我。
消息太多了,许沉河回屋开了空调,靠在沙发上把消息翻到最顶,发现对方给自己画了个图片,是一只戴泳镜的小鸟。
乖吃肉:潜水的小鸟,是长这样么?
许沉河还没交过网友,但不碍着他见过大学室友对刚加上的陌生好友往往会发一句:“你是?”
顾从燃刚在琩槿市落脚,点了份夜宵边吃边拨拉手机,振动时他还以为又有粉丝私信江画的微博了,解锁屏幕竟发现收到消息的是“乖吃肉”的账号。
潜水的小鸟:你是?
连日来从没期待过会得到回复,这短短两个字让顾从燃措手不及,扔了刀叉捧着手机不知该说句什么才使得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激动。
乖吃肉:打扰了,我还以为你这是僵尸号。
对面没有回复。
半夜,顾从燃醒了好几回,黑暗中摸了几遍手机打开也没得到许沉河的回复,仿佛真把他当成了打扰对方的人。
四点多钟那次醒来,顾从燃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抓了烟盒和火机走出阳台,迎着凌晨的凉风呼出一口袅袅的烟雾,裹挟着清凉而新鲜的空气。
晨雾中,整个城市还未苏醒,路灯点亮着城市的轨迹。顾从燃咬着烟,寻思许沉河走过哪些地方,现在会在哪只暗淡的窗户里沉睡。
微亮的光线拨开淡雾时,顾从燃搜到了千百建筑中的一抹蓝,在街角的拐弯,安安静静却如此醒目,像他的主人。
表盘上的针指向了六点,如果他现在就开车到“潜游”的门外蹲守,肯定能见上许沉河一面。
在阳台上连续站了两个小时,顾从燃的心情才在这时随着天边泼洒的朝阳一样明朗起来。
昨晚顾着等待“潜水的小鸟”的回复,现在方记起今天要搭配的穿着。顾从燃敞着行李箱挑选,拎出一件墨蓝和米白相撞色的宽松衬衫。
开车前去“潜游”的路上,顾从燃回忆起,今天好像是极少数的在见许沉河前那样费尽心思地琢磨自己的衣着。分开半年,他担心对方淡忘了他,怕自己不够亮眼以引起许沉河的注意。
于“潜游”的斜前方停车,顾从燃降一点车窗,从兜里摸出盒薄荷糖。三十多岁的人还拿这个缓解紧张听来可笑,但他觉得自己的心情跟十几岁的男生在校门口等喜欢的人放学没什么两样。
街上开始变得繁闹,斑马线上行人穿梭,顾从燃没戴眼镜,但不妨碍他从面容模糊的人群里一眼瞅见穿蓝白粗条纹T恤的许沉河。
许沉河捧了杯豆浆,左手抓着手机放在耳边。他从马路对面跟随人潮走过来,不时朝两边张望,视线堪堪扫过顾从燃的车前窗,不过一秒便移开。
在那不足一秒钟的时间里,顾从燃已看清了许沉河面部的改变——即使只是微小的改变,也足够让那张脸给人的感觉与以往截然不同。
顾从燃处于惊异之中,辨不出自己到底是欣赏多一些还是惋惜多一些,只感到一股控不住的力量在牵引他下车,然而当他的手按住门把时,他又生出了丝迟疑。
绿灯跳转的前一瞬,许沉河踏上斑马线另一端,电话被接通,许沉河吩咐店员:“棉棉,你经过超市时顺便帮我买两斤玉米淀粉和低筋面粉,回来报销。”
“……都行,你看着买就好。”许沉河不自然地回头扫视一眼,敏感地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
间隔太近了,顾从燃隔着车窗,贪婪地看着那张日思夜念的脸。在许沉河背过身蹲下开铁闸锁的时候,他发现对方后颈上也有个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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