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周日,纪梵生日前一天,她回了趟家。
饭桌上,父亲庆祝她回家,特意亲自下厨,给她弄了很丰盛的晚餐。
纪梵有些惊讶,忍不住开始猜想,父亲是不是记得,于是她试探着问:
“爸,你知道明天什么日子么?”
他爸似乎有些意外,笑了起来,说:“多亏梵梵提醒,明天是我和阿姨在一起的纪念日。”
纪梵一瞬间变得很沉默。
她生日的时候,是她母亲躺在产房临产的剧痛时刻,弄不好命都要丢,对她爸来说,却是什么和阿姨在一起的纪念日?她看着她那凭空多出来的哥哥,胃里一阵翻滚。
“啊,纪念日?”
那女人柔柔一笑,搂着她哥说:“可惜明天周一,不然咱们能一起出去玩。”
“没事。”她哥摆摆手:“明天我没课。”
“梵梵呢,你有课么?”
纪梵没搭理。
“她啊,明天满课。”她哥帮她回话。
这么一句话,三个人都放松一口气似的——
生怕她要跟去,毁了氛围。
纪梵猛地站起身。
客厅中央有个花梨木的中式多宝阁,里头全是她父亲的收藏品,什么汝窑瓷器、玉石雕刻,全是易碎的古董。纪梵一伸手,狠劲一推,哗啦啦的,一柜子的收藏品被砸了个粉碎。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饭桌上三个人,她哥先开口了:“爸,没事,先吃饭。”
那女人也附和:“是啊是啊,梵梵在学校累着了吧,脾气不好正常的。”
“你滚出去。”
他面色阴鸷,把筷子往桌上一摔。
“......”
纪梵抬着下巴,睁大眼睛,眼泪拼命打转。
“我们家最多余的就是你。”
她爸指着红木门,把茶几上一本翻开的书砸过去,红色硬皮本的梵高传恰巧狠狠地砸在她头上,纪梵被砸的一晃。
她爸一字一顿:“现在,滚。”
门一关上,父亲嘀咕的谩骂声就传了出来:“她就是个神经病,还看梵高传?我看她迟早也得进精神病院。”
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嘻笑。
纪梵缩在门边,把头埋进膝盖里。
浑身发抖。
她的书还扔在一边,昏黄的顶灯一瞬间照亮了大红色封面,失了一只耳朵的男人叼着烟斗,正默默看着她。
回了学校后仍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云淡风轻的,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纪梵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努力把不痛快的事情扔在一边。
可恰好,第二天姜茶就来了她在学校附近住着的房子里,送了她那幅画。
耳朵缠上绷带的男人,头戴毡帽,面黄肌瘦。身上穿了件不修边幅的大衣,嘴里叼着一个烟斗。
跟画中男人眼睛对上的一瞬间,纪梵像是被什么抓住心脏一般,呼吸困难,好一会儿,没办法正常思考。
“她就是个神经病......”
纪梵猛地站起身,头疼的要炸裂,面孔一瞬间变得像纸一样苍白,她浑身僵硬地下楼,把画扔了。
看不见了,便也舒服了些。
上楼后,她看见了姜茶。
女孩儿站在过道,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睁大眼睛,眼泪拼命打转。
姜茶哭了。
眼眶通红,泪水打湿了睫毛,在脸上爬出一道湿痕,重重地滑落。
纪梵陡然手足无措起来。
认识姜茶到现在,她一直是轻轻笑着的,笑容甜美,看见她的人也像被阳光洒满全身似的,暖的不可思议。姜茶见她不回复消息,也就是抱怨几句,遇到麻烦事也只是皱皱眉,好像没什么事情会让她放在心上。
纪梵以为,她是没心没肺的那类。
可她现在哭了。
她惹姜茶难过了。
纪梵心脏揪起来,一阵锥心地疼,她试探着走近,说不清的慌张。
“你哭了?”
纪梵低头,伸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姜茶一僵,猛地拍开她的手,低着头,后退几步。
纪梵脑中一片凌乱,丝毫理不出头绪。
那泪珠像是一下砸进了心里头最柔软的部分,酸酸胀胀的,竟然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她唇瓣动了动,没说出话。
姜茶转身,走了。
纪梵站在那冷静了一下,走道里光线黯淡,落了尘的小窗开了一半,风吹动卷发,浓密的发林间,冷漠的一张脸,苍白透明,唇色却涂的艳丽。
她低头把脸埋进掌心,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
慢慢冷静了下来。
晚一点的时候,天色渐暗,蓝黛的天空有了星辰。
纪梵下楼,想做些什么。
路过的洁工阿姨带着塑胶手套,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大塑料袋,纪梵脚步一顿,突然紧张起来。
那画,也不知还在不在。
她去垃圾桶里翻。
找到了。
画布干净,看的出来是用心画了的,姜茶很认真的笔触,一笔一笔把它丰富、完成。画里的男人,陶灰色的脸上,一双绿色的眼睛,死灰色的头发,额头嘴角满是皱纹,眼神呆僵木讷,忧郁哀伤。
纪梵抱着画,慢腾腾上楼,把它封好,藏了起来。
她想告诉姜茶,画没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