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这个世上出现了跟夫人长相一致的人鱼,或许是孪生姐妹?又或是这条会气术的人鱼变出了跟温漫一样的面孔,来骗吃骗喝骗色了。
白芷微微一笑,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确定不是温漫,那她也无须客气了。
流渊半抱着身娇体软的侍女,以手支额,歪头看向面前姿容绝佳的医女。
对方也是在笑,那双柔情似水的温和眼眸里却透着别样的意味,宛如掩在纷纷落花中的染血利剑,矛盾又刺激。
流渊沉寂许久的血液感觉都有了温度,她松开手,也不管立刻起身整理衣襟乖觉地站到一边的抹香,注意力全都被面前的白衣女子吸引了。
聪慧又敏锐,善于潜伏而隐藏,流渊摸着下巴,暗自评价她。这些时日她举止放荡无羁,却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船上的人,顺便将温漫周围的人际关系摸了个清楚。
那紫衣佩剑少女性情简单直爽,却又心细如发,竟能第一时间觉察旁人的情绪,倒也是难得,可惜依旧一眼望到底,竟不能再逗下去了。而抹香虽为贴身侍女,之前显然跟温漫并不是很有共同话题的主仆关系,忠诚归忠诚,想必待在温漫身边缺憾也不少,倒是跟自己蛮投缘的,心性风流自在,懂风花雪月之事。
还有其余人等,却没有这几个出挑的了。蓬莱使节那边的人,不过是一堆汲汲于功名利禄之流,俗气不堪。流渊更是不屑与他们相处的。
倒不如待在屋里,与美人们茶酒诗吟,琴音曲和地偷渡时光。
所谓诗酒趁年华,便是如此。
流渊虽常年镇守海底,却能窥溯光,千百年来人鱼族的记忆都在其中,故而她也算是广闻多识,不算井底之鱼。
更兼人鱼族天赋空灵嗓音,她将精致的瓷器茶盏摆好,以著敲吟,自有一股文人雅士的风流狷介。
而且她已将世事看透,并无所求,也无所欲,天地人间,唯有自己一鱼而已。
此番上岸,一为九渊人鱼的使命,二为走一趟潇洒红尘。
白芷将针药包摊开,见对方不顾已然红肿的手指,依旧在那专心敲盏曼吟,眸光宛如星辰璀璨动人。
倒是有些怔愣了。
寻常人等,中了她的痒骨粉,大多都是熬不住,要去挠去叫的。她倒是安之若素。
流渊见她目光流连在自己指尖,不禁莞尔,“倒是痒得紧了,不知有没有办法医治?”
白芷收回视线,一脸平静地说道:“当然能医治,毕竟是我下的毒。”
“……”旁边的抹香以手卷发,倒不是很吃惊,其实她看到夫人的手无端端地红肿起来,便猜到是白芷了。她不傻,也隐约猜到这位夫人不是真夫人,故而她才敢放纵自己,但又为了内心隐秘难言的刺激,没有点破。
而流渊本鱼也没有惊讶,她将自己红彤彤的手指举起,先懒洋洋地欣赏了一番,然后才含笑对着白芷说道:“你下手可真重,也不怕我伤心?”
白芷已有经验,知道这条人鱼脸皮之厚,心机之深,眼看她就要来勾自己下巴,白芷开口:“我进来前就在手上脸上涂了毒,夫人要是嫌自己的手还肿得不够,尽管摸。”
流渊笑了出来,笑得很是狂放不羁,抹香都看呆了。
白芷不为所动。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流渊更觉得她有意思,凑近了几分,“那我被你伤了,医女姐姐肯为我治吗?”
白芷微微一笑,很是体贴,“好,医女姐姐这就帮你治。”
*
锋利寒芒的银针从药包里摸出,温漫闭上眼睛几乎不敢再看。
后宫自古多倾轧斗争,温漫困在自己的溯光记忆里,不知湄姬如何得罪了宫中贵人,只看到她半身是血地被宫人抬了进来,紧接着御医女前来治伤。
听那宫人谈论,这医女还是皇后开恩派来的,不然以湄姬此时秀女身份,是请不动御医女的,只能生死由天。
温漫靠在水晶缸边上,为湄姬凄惶感伤,很多事情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温漫久久不能回神过来,原来湄姬姐姐这条路走的是火海,是刀山,是血路。
深夜无人之时,在简单朴素的床上,湄姬小心翼翼地抱紧了水晶缸,温漫也紧紧地贴在光滑的壁面上,想安慰她,但此时她还不会说话,只能睁大了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人鱼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湄姬趴在枕上,俏生生的脸一片苍白,唇间有深深的齿痕,是自己咬破的,上面还有血迹。她探手摸了摸小鱼,语气却是欢喜的,“漫漫,我终于能到律姐姐身边了,她答应我,要庇佑我一世平安。”
说着,却又落下泪来,滚烫炽热,直直地滴入水里,滴在温漫小小的身体上。
温漫抖了一下,这泪,不是委屈的,也不是伤痛的,而是苦尽甘来的泪,竟是甜的。
不管怎么样,湄姬如愿以偿搬到了春芒殿的侧殿,在这个陌生国度里,躲在了皇后羽翼之下。
因为她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跟三公主反而亲近得更多,常常在一起识文认字,嬉笑玩闹。
温漫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很多画面都是定格般地一一闪过,虽然短暂,但温漫知道,既然能够出现在溯光里,想必也是当时自己所珍惜的时光。
终于在某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温漫听到了那曾经听过两句的稚嫩童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