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歌勉强支撑着自己回到东苑,回到院落时,抬头一望,估摸着正是叁更时分。她回到房里将夜行衣换下,迭起衣服藏在梁上,又换上不常穿的一件罗裙,散了头发,仅用簪子随意挽着,散落的头发披在身后,露出了少有的女儿姿态。
燕云歌走出房外,独自倚靠在廊边,看似在望月,实际上苦苦支撑。没一会,她听见脚步声朝她走来,她回头,眼睛眯起,努力找着来人的身影。
秋玉恒手里握着荷包,脸微微红着,“我来了,你有什么要与我说?”
燕云歌努力不让自己倒下,看向他的视线都是模糊的,声音软绵无力,“你过来些。”
秋玉恒听话的过去,却在看见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再去摸她的手,更是冰冷地如死人一般,急道:“这么冷的天,你身子又没好,怎么也不多穿点。”
燕云歌顺势倒在他怀里,头又疼又沉,可是她要把戏演完,起码要将秋玉恒留到明天早上。
“你不要叫其他人发现,就你和我。”
秋玉恒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结结巴巴地说:“我爬墙进来的,不能久留。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大夫吧。”
燕云歌无意识的摇头:“别去,我没事,就是晚上喝得多了,头有点晕,你陪陪我。”她努力将唇角弯了弯,“你抱我到房里去,今天你不准走,一定要陪我……”
秋玉恒奇怪他一点酒味没闻到,她却醉得如此厉害?虽然疑虑万分,可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她手心的冰凉也提醒着他,不能再在室外久留。
将人横抱到房里,秋玉恒见她脸上神色一变再变,由白转红,低笑一声,缓缓慢了几步,将她放在床上,“这些天,我一直想着你,想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想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想你是不是真心想与我成亲……”
燕云歌已经到昏迷边缘,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抬起眼皮,温柔说道:“那你是如何想我的?”
秋玉恒面红耳赤,有点难为情说道:“我猜不透你的想法。”
烛火中,燕云歌的目光渐渐柔和,是一种极易蛊惑人心的平淡。她闻此只是一笑,示意他靠过来点,又慢慢说道:“你可知我今日叫你过来的用意?”
“什么用意?”
“秋灯小榻留孤艇,疏雨寒城打二更。我从二更起就等着你,你说我是什么用意?若对你无情,我何以赔上自己的名节,只想与你过个新年?”
秋玉恒不敢相信,燕云歌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她不再往下说,长久的沉默后,柔声唤道:“玉恒。”
秋玉恒一听见她这柔媚无骨的声音,整个人打了个机灵:“怎、怎么了?”
燕云歌走过来,抬起手,抚摸着他稚气却俊秀的脸庞,轻声道:“秋灯小榻留孤艇,疏雨寒城打二更。你需谨记我的心意,不准辜负我。”
秋玉恒皱起眉:“我最讨厌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见她露出失望神色,他又忍不住说道:“我记住就是了。”
燕云歌一笑,主动去吻他的唇。
只是轻轻碰触却教他心猿意马,燕云歌看见他的眼神,细长凤眸中的光逐渐安下心,轻叹一声:“玉恒。”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比起安抚,更像压抑的祈求:“今天晚上你别走,陪陪我……”
说着,她忽然止住,眼前已经昏厥难捺,喉咙干涩,强撑着精神道:“我自小长在山中,从未与人过过新年,你我以后是夫妻……纵使再亲密些,又能有什么……”
燕云歌动了动唇,终再没发出声音,彻底软在了他怀里。
秋玉恒皱了皱眉,只当她这是睡过去了,将人安置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你这人也是奇怪,一会看不上我,一会又说我们是夫妻。”
他捧起那双寒凉的手,鬼使神差的低下头,亲吻她苍白的手背,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与那些人一样想我,以为我是个扶不起的纨绔,燕一一,你必然也是喜欢我,所以才一会冷若冰霜,一会热气似火,只为引我注意,对不对”
昏迷的人当然没有反应,秋玉恒低笑:“如果让燕行知道,肯定能气死他。”
又说了一会话,秋玉恒也有些累了,想着她说的,心一横,索性翻身上了床,当真不走了。
他看着身旁安静闭眼的女子,喉结滚动了下,逞强道:“是你让我留下来的啊,你明天醒来可别反悔了。”
秋玉恒看了她一会儿,闭上眼,嘴角笑意盈盈,抱着人心满意足的睡去。
天才将亮。
顾行风一早率领着禁卫军出现在燕相府,他问明了燕大小姐的住所,直奔而来,吓得春兰赶紧跑去通报。
春兰跌跌撞撞地扑进了燕云歌的房间,却被眼前景象惊得没了血色,腿软地差点要跪了下来。
她身后是顾行风率着众人进来,燕不离阴沉着脸紧随其后,两人都才踏进房里,瞬间变了脸色,又连忙退了出去。
秋玉恒正睡得香,被连番打扰了,当下小少爷的脾气上来,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没有好气道:“这一大早的让不让睡觉啊,吵吵吵!信不信我打你板子!”
房内鸦雀无声,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好一会后,响起的是燕行怒不可遏的声音。
“秋玉恒!!”
燕云歌强撑着精神,接过莫兰递来的姜汤。幸好病重的消息放的早,如今她这一脸苍白的病色,无论如何都能圆的过去。
“母亲,我好多了。”燕云歌强迫自己灌下,将空碗搁置了,皱眉,“秋玉恒怎么样了?”
“被他父亲抓回去了。”莫兰一脸忧色,“一一,你怎么如此糊涂,虽然两家有了婚约,可毕竟男未婚女未嫁,你们如此不严谨,可知事情传出去,外头的人会说得多么难听。”
燕云歌虚心受教,“母亲说的是,我昨夜是病得糊涂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父亲也是,怎么能一大早带这么多人闯你的院子,”莫兰说起这个,满脸还是不悦,“查刺客怎么不去他房间查,来打扰你做什么!”
燕云歌虚弱笑笑,打发了莫兰离去后,闭眼在床上修养。
顾行风果然是个厉害人物,这么快就能怀疑到她头上,难怪年纪轻轻就爬到了正叁品的位置,是有两下子。
再将所有事情颠来覆去的回想了一遍,确信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后,燕云歌放心地睡去。
将军府里,挨了打的秋世子伏在床上,神色颇为郁结,自己去探望下未过门的媳妇,怎么就不行了?他们又没做什么。
重重帐幔掩映下,他将头埋在被子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哀嚎,嘴里喊着痛死我了要了我的命了~
木童咳嗽了声:“少爷,差不多得了,老爷太爷都走了。”
秋玉恒抬起脸,“……走了?”
木童道:“走光了。”
秋玉恒翻身坐了起来,动作灵活的很,他套上鞋袜,抬头扫了木童一眼,不由皱眉:“还不是你不顶用,爹去国相府逮我,你也不早点来给我送信。”
木童叹了口气,抽出他屁股里垫着的棉花垫子:“少爷,天地良心,我还不够机灵么,您一回府我马上就给你准备好垫子了,您一下都没伤着,小的这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十下板子呢。”
秋玉恒挥挥手,不耐烦地道:“别说的你没放垫子一样,我还不知道你,真挨上一下,早喊得府里人都听见了。知道你机灵了,回头就给你涨月钱。”
木童顿时眉开眼笑:“少爷不如把上次赌坊借的二十两,先还奴才?”
秋玉恒白了他一眼道:“你那银子还不是我赏你的。”
木童便闭紧了嘴。
秋玉恒穿好了鞋子,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才道:“真是奇怪了,查刺客怎么查到她那去了。”
木童老早知道他要问这个,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将里面的纸取出来展开,交给他。
秋玉恒一边喝茶,一边仔细看了看,不禁皱眉:“天牢出现了刺客?有重要囚犯被劫?哪里的消息?可靠么?”
木童道:“消息是从那家茶铺买的,应该可靠。”
秋玉恒又抿了口热茶,安静了好一会,语气难以置信道:“所以,我这是被算计了?!被她利用当作不在场的证据?可她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帮她圆谎吗?”
木童一脸麻木:“少爷,您别忘记了两家现在有了婚约,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秋玉恒差点被茶水呛住,还真没想到这点。他将昨天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依旧想不明白,存了私心为她开脱,说道:“事情也不一定是她做的,虽然她昨天是有古怪的地方。”
木童白了他一眼:“少爷,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您赶紧想想如何圆这个谎。大理寺失职,老爷是刑部尚书也是有责任的,让他知道此事与燕小姐有关,连你也牵涉其中,怕是能气死过去。”
秋玉恒摸摸鼻子:“圆什么,该看的他们都看见了,我确实和她待了一晚上。”
木童见他有心认下了,索性不劝了。
没一会,外面吵吵嚷嚷,声音都传到秋玉恒的院子,他吩咐木童,“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木童得令后,还没出去,外面一个家仆跌跌撞撞的扑了进来,摔了一跤以后忙爬起来,“少爷少爷少爷……”
秋玉恒出来,“喊什么?”
“外、外面有官爷来说要找少爷问话。”家仆吓得结巴,“让少爷您走一趟!”
秋玉恒眉头微微蹙起:“我爹呢?”
家仆道:“老爷也在前头呢。”
秋玉恒做好心里准备了,必然是为了昨夜的事情,他面上一点也不见惊慌,冷静道:“走吧,问话就问话,少爷我什么都没干,随便他问。”
木童可没他乐观,想了一下说着:“少爷,要不我去给拿件厚衣服吧,万一您进去了,可有得审呢。听说大理寺的天牢,阴冷的很,您可别先被冻死了。”
“你就不能盼着我好啊。”秋玉恒敲了他一下脑袋,凑近,小声说了句,“记住,少爷我是二更不到走的,天亮前都没有回来。”
木童点头:“少爷快去,官爷们都催着呢!”
秋玉恒头也没回的走了,来到正厅,满满当当地一屋子的人。
秋鹤沉着脸没有说话,顾行风也不能把这个上司的儿子真请去大理寺用刑,只能简单问了几句。
“秋少爷昨日是何时离的府,为何离府,何时到的燕相府,为何留下来,中间有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一边问,一边示意狱丞记录案宗。
秋玉恒面不改色,“大概刚过岁点没一会,我收到她送我的荷包,等府里的人都睡下了,二更不到去找的她,当时是爬墙进去的,她在走廊上等我,冻得整个人都冰凉凉的,我们抱着说了一会话,我想走了,但是她病得厉害,又不让叫大夫,我就留下照顾了。然后就是早上你们过来,被你们逮住了。”
顾行风冷冷的看了秋玉恒一眼:“你说的那个荷包呢。”
秋玉恒将荷包递给他,顾行风翻看了几眼,很普通的样式,大街上随处可见。
秋玉恒见他翻得仔细,心道还好他早一步把里头的字条烧掉了,不然非拆穿了不可。
犹记得字条上的诗句,叁更有梦书当枕,千里怀人月在峰。
他是见了这句诗才选择在叁更天过去的,本来以为是佳人柔情,没想到都是一个局。
“她只是送了一个荷包,你为什么就要过去?”
秋玉恒老实的回答,“之前我们就说好的,若是过了岁点还没睡,就一起过个年。”
顾行风查不出什么,只得收走了荷包,秋玉恒还不舍得,被秋鹤瞪了几眼后才老实。
“大人,我觉得您肯定找错人了,我家娘子手脚不方便,城里很多人都知道。她不会是刺客的,她身子不好,病了好久了。谁会是刺客,她都不会是。”
“而且……”秋玉恒低声道,“我昨天晚上一直和她一起,我从二更待到天亮。”
秋鹤沉着张脸喝止道:“好了,自己做得混账事还要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么!”
秋玉恒委屈,嘀咕道:“我和自个的娘子亲热亲热哪就混账了。”
秋鹤目光复杂的看着秋玉恒,顾行风没功夫听他扯这些不重要的,拱手对秋鹤道:“大人,属下没什么要问的了。属下现在就去药铺查探一下,或许能有线索。”
秋鹤点点头,又嘱咐道:“如果你要问燕小姐话,最好与燕相先说一声,不要擅自就去问话。”
顾行风抿了抿嘴唇,点了下头走了。
秋鹤等人走出去好一会,才定定的看着秋玉恒,“方才,你来之前,我先审了燕相府的丫鬟,她说是她送的荷包,荷包里头应该有张纸。”
秋玉恒心道完了。
“不过她没有打开看过。”秋鹤轻叩书案,“所以,你现在告诉我,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秋玉恒拿不准这是不是套他的话,硬着头皮问:“爹,这案子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秋鹤看向秋玉恒,冷笑道:“一个不慎,就是全家掉脑袋的案子。”
秋玉恒愕然:“什么?”
秋鹤目光灼灼地看他道:“所以你还不准备说么,那张纸上到底说的什么?”
秋玉恒脑海里灵光一现,定了定神,冷静道:“就是她给我的一句情诗,写着秋灯小榻留孤艇,疏雨寒城打二更。所以我才二更天去的。”
秋鹤见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能开口成诗,终于是没再怀疑。
二更?二更的时候正是事发的时候,就是轻功再好,也没办法瞬间从燕相府到达十几里地外的天牢。看来真不是她,那到底是谁?真的是赶巧了,还是故意声东击西,眼下的局势还有谁敢轻易去救叶家的人?
秋鹤想的头都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