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汀栖一言不发地起身,拿掉了余棠僵在手中的手机,把她抱进怀里,自上而下地轻轻抚了一会儿背脊。
隔了很久,余棠似乎玻璃化的眼珠才恢复成有机质的球体,缓慢转动,偏头看了段汀栖一眼。
段汀栖不动声色地低头缓了半口气,随即打横抱起她,直接推门出了外面的阳台。
外面的太阳这会儿刚升起来,很大很亮的一个散发着彤橘色的光芒。
段汀栖并没有放下余棠,只是将她的脸微微偏到了一个不刺眼的阴影角度,直到太阳全部升起来的时候,才低头说:“我家宝贝儿自由了。”
余棠注视她好半晌,终于伸出手,把头深深埋进了她怀里。
整整一天,病房门都在段汀栖的做主下没有打开,林西陵虽然莫名,但是见过的段汀栖出格的次数多了,竟然也十分淡定,没有非把门敲开看看她们在做什么妖的意思,甚至还跟卢为互相调侃了两句“你段老师一准儿是昨晚不知节制”之类的话。
后一步知道消息的江鲤也非常罕见地没有咋呼,睡醒后面对着说话的宋端呆了很久,匆匆忙忙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后,在余棠没开的房门前转悠了几圈就噤声了,竟然也没打电话。
许多人都在默不作声地消化这个消息,尤其是尚且在拘押室的李嘉欣和这几天备受煎熬的程榕。
江鲤在半天的不敢说话后慢慢爆炸了,一脸烦躁地在宋端病房走来走去,脑中把以往对于铮这个人的印象拉出来回忆了千八百遍,然后发现除了他脸上长长的一道疤,竟然没什么特殊印象。毕竟他精于庖丁解牛的手上功夫江鲤从来没感兴趣过,更别说跟余棠一样还学了雕刻。
“我去他妈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江鲤真的越想越心态炸裂,都不敢想余棠是什么心情,她在宋端的病房焦躁地转了几圈后,问吴越:“那个云水杀人自卫案是什么?”
吴越隔着条电话线,忙里抽闲地跟她简单汇总道:“是于铮唯一一次被收录指纹的案子,发生在二十二年前。大致情况是当年云水一个偏僻的下辖县发生了一起街头持械致死案,案件的死亡者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名叫张归墟,嫌疑人就是于铮。但是当时在事后于铮很快就自首了,而且案件发生地刚好有监控视频,最后经过各方严格侦查,这个案子被判定为了一起自卫杀人案,系死亡者张归墟在街头无故持械先攻击于铮,然后被反杀。”
江鲤:“……什么鬼?”
“张归墟是孑然一身的独居老人,并非是云水本地人,所以没有家属提出异议。另外据说在案件发生前就时常有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于铮在此之前跟他也并不认识,所以当时案子判得还算顺利。”
吴越不知道在翻什么文件,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但是陆局在知道这个案子后忽然插手,介入了调查,具体隐情还没出来。但似乎是,张归墟这个人并不普通,他是老年间隐姓埋名的雀楼传人,而于铮当年跟他也并不是陌生人,极有可能是比较隐秘地拜到他门下的弟子,等学成后出于某种原因——弑师了。”
江鲤背后忽然蹿起了一股寒噤,二十二年前,也就是她和余棠刚六岁的时候——而于铮是叶巍所拜过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正是出现在她们快……快秋季入学,几乎是七岁的时候!
也就是说,他出现的时候身上就背着一条人命,并且是隐秘的雀楼组织的弟子,可是竟然一直瞒着所有人,没有人知道。
也不对……江鲤搭在窗台上的手攥了下,闭眼回想。叶巍是一个骨子里非常有江湖气的人,他平时交往的人就并不限于棣花,更不限于所谓的“名门正派”,很容易跟谁惺惺相惜就切磋两招碰杯酒,然后就拜了把子,比如江鲤的师父。
而这些人既然天南地北的都有,没落根在这里,不完全知根知底或许正常。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叶巍或许是知道的,但没整天挂在嘴上提,毕竟雀楼这种杀手组织后人的身份,不仅不怎么好听,平时也会招致无穷无尽的麻烦,跟江鲤家也是同样的情况。
所以于铮这个人到底从哪里来,又到底是什么人?他是一开始就有意主动接近叶巍,还是单纯地因为十年前的某个变故制造了这起爆炸脱身案。
江鲤忽然头疼,感觉一团乱麻,最烦的是,吴越还要说:“我们似乎追查到于铮一直所用的身份也是假的,并没有他以往真实的社会信息,跟张归墟一样,他可能本名都不叫于铮。”
“……他脸上那道显眼的长疤也可能并不是意外受伤,而是故意留着毁容用的。”余棠脸窝在段汀栖小腹上说了很久的话,声音有些哑:“我记得我师父以前说过,攒了些钱让他拿着做皮肤移植的手术,去掉那道有些凶相的疤,他毫不犹豫地笑着拒绝了,好似一点都不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我跟其余所有的叔伯也都不一样,他好像能用来陪我的时间格外多,平时也基本没有别的朋友和别的事情要做……我几乎都感觉,他有时候看我的眼神也好像格外怪异。”
半天的回忆和推测,余棠几乎身心俱疲,她忽然噤了声,更深地往面前的怀里拧了下头:“段汀栖,我是不是……”
“不是,没有钻牛角尖也没有走火入魔。”被她喊到的人适时伸手低头,又轻又有力地在余棠鬓角亲了下,“人有时候无法接受某件事的时候,就很容易想东想西,有时候哪怕有些东西是对的,但天长日久地臆想下去,自己也会难辨真假,怀疑是想象出来的报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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