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坐在桌边,抬手按了按眉心,微微闭上眼。
她的思绪有些乱,闹鬼的传闻险些盖过了这件事最重要的问题:周绮和王管家,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比起昨晚的鬼魂是真是假,她更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迟暮抱着这样的疑问等到了夜里,早早地吹熄蜡烛,却没上床,只是坐在桌边静静地等待。
万籁俱寂,只能听见画舫缓慢航行时划动水波的声音,哗啦,哗啦,像柳梢上垂下的枝叶拂在她耳畔,随风轻摇。
很多人都睡熟了,呼吸声平稳而安静,但她知道周绮没有,因为隔壁房间里的人一直在翻书,动作很轻,但却也没逃过她的耳朵。
一直等到半夜,临近丑时,周绮终于合上了书,起身去开门。
迟暮几步走到门边,贴着门板侧耳细听,等周绮的脚步声从她门前过去,一路下楼,她才悄然从舱房里出来,循着周绮的行迹往楼下走。
不需要一直跟着,整座画舫就这么大,她知道周绮会去哪里。
丑时一刻。
王管家被绑在库房的一张椅子上,原本正昏昏欲睡,突然只听锁眼“咔哒”一声扭转,库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一线月光流泻进来,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圈,那个深夜前来的人逆着光站在那道光线里,苍白的月色从身后照过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却将她的眉目融在了化不开的阴影之中。
他一下子惊醒了,一看清来人,立刻换上一副冷淡轻蔑的神色。
周绮反手关上门,手中转着她拿来撬锁的铁丝,平静地和他打了声招呼:“王管家,别来无恙?”
“你要是真敢来,当时我约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来赴约?”王管家讥诮道,“怕不是做贼心虚,怕我把你的事捅出去吧?”
“我没做过的事,容不得你随意污蔑。”库房的高窗上透进一点光亮,周绮走近几步,“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一个当年的杀人凶手,好不容易爬到管家的位置,明明安生无事,为什么又重操旧业了?”
她没等王管家回答,就径自说了下去:“我觉得,这应该不是重操旧业,你一直都在干这种勾当,只是这次不太走运,阴沟里翻船了。”
周绮居高临下,微微眯起眼睛。
“五年前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小的男仆,如今却爬到了管家的位置,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王管家死死瞪着她,突然厉声喝道:“周绮,你以为今天把我抓了,就可以掩盖你和你那两个朋友杀人的事情吗?”
迟暮刚刚摸到库房外,就听见了这么一声喝问,这一声直如平地惊雷,炸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Chapter.24
心绪翻涌之间,迟暮听见了周绮的声音,很轻、很缓,还带着一点轻蔑和讥讽的意味。
“你以为你空口白牙地指证我,就可以诬陷我是凶手了吗?你别忘了,你我当时同在一个客栈里,大雪封山,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那书生死得不明不白,尹浩风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就剩下我们俩还活着,你指认我或是我指认你,又有谁会相信?”
尹浩风?
迟暮猛地抓住了船舷,后槽牙紧紧咬住,这才硬生生咽下了一声惊呼。
尹浩风,她终于听见这个名字了。
即使只有一个名字,也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周绮真的和那件事有关系,只要在她身边,也许有朝一日就能找出凶手。
王管家仰起头看她,微弱而黯淡的光线下,他眼底浮出的狠毒和憎恶像毒蛇吐出的蛇信。
“周绮,你很清楚,我们都可以把罪名推给死人。不管是那个客栈的厨娘,还是你那两个好朋友,死无对证,谁也不知道当时出了什么事,你又何必抓着那个莫须有的凶手不放?”
他刻意在“好朋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就是想等周绮当场失态,冷眼旁观一次困兽之斗。可出乎意料的,周绮平静得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她淡淡地反问:“你忘了?这事是你最先挑起的。”
“如果你当时没叫住我,没往我房间里自作聪明地塞那张纸条,画舫来去的这十余天,我可以当做根本不认识你,过去了五年的事情,谁也不想让它重见天日。”
她俯下身,直直逼视被捆在椅子上的人:“我很清楚我没杀人,所以我不屑于去赴你那个无聊的约会。可是你做贼心虚,就算你没杀尹浩风,你敢说那颗夜明珠不是你拿的?”
夜明珠——
迟暮浑身一颤,抓着栏杆的手一滑,这才发觉手心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她因为疲惫而不太好看的脸色愈发苍白,顾不上勉强稳住身形,只能靠着船舷滑坐在地上,指甲掐着掌心,一边平复情绪,一边侧耳听库房里的声音。
那两个人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她不能错过一点,哪怕只是一两个简短的词句。
交谈陷在僵局之中,周绮咄咄逼人,王管家不肯服输,两个互相抱有成见的人,揪着一件往事不放,谁也不肯先松口。
王管家啧啧两声,叹道:“周小姐,我还要说几遍你才能明白?五年前的那些人,就只有我们俩还活着,跟我相比,你的嫌疑明显更大,我就算一口咬定你就是凶手,你有证据反驳我吗?”
“这件事过去五年了,真相如何,对世人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一样可以把这番话奉还给你,如果我说尹浩风是你杀的,你也没法反驳。”周绮笑了一下,右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虽然我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但真算起来,我只是恰好路过,而你是他的家仆,你想杀人夺财,也不是没有可能,就像你在画舫上对杀了罗夫人一样,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