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厅没人,倒也十分清静。迟暮和周绮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边,几个婢女把饭菜和茶水一一端上桌,摆好碗筷之后就退了出去。
画舫悠悠航行,河上没什么大风大浪,稳当得如在平地,两人如往常一般拿过碗筷开始用餐,偶尔交谈几句。周绮用筷子在米饭里戳了一下,在饭上掏了个圆洞,看着灼热的蒸汽升腾起来,才满意地开始夹菜。
这顿饭吃到一半,秦公子带着他的小厮进来了。他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小厮就低眉顺目地跟在后边,先手脚麻利地帮他拖开一张椅子,又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候着他坐下。
秦公子先看见了周绮,一时惊喜万分,也不顾小厮还在旁边等着,先过来跟周绮打招呼:“周姑娘,你怎么也在?”
说话间,他看见坐在周绮对面的迟暮,微微弯腰,赞叹道:“这位姑娘是你朋友吗?果然长得漂亮的姑娘,就连朋友也是美人。”
迟暮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人,闻言动作一顿,还是礼貌地搁下筷子,朝他点了点头。
周绮筷子戳在米饭上的那个圆洞里,抬眼看了看他,对迟暮说:“这位是秦公子,早上我在船舷上见过他,聊了两句。”
“这样啊,”迟暮笑了笑,“我是周绮的朋友,这次是我想上画舫看一看,她才和我一起来的。”
听见“朋友”两个字的时候,周绮视线转过来,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秦公子没留意,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周绮”这个名字上。他瞪大眼睛,愕然道:“原来你就是周绮?”
周绮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还能被一个富家子弟记住,她反问道:“你认识我?”
“我听过你的名字,”秦公子一兴奋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拖开一张椅子坐下来,敲了敲桌面,“好像是五六年前吧,我爹从外边运了一批货回来,里面有颗价值连城的珍珠,结果在码头上被人偷了,我爹急得要命,结果你问了旁人几句话,就找到了那个贼人。”
迟暮看向周绮,只见她思索半晌,最后恍然道:“应该是五年前吧,当时我在码头上帮人搬东西。”
秦公子崇拜地看着她,她却只是垂下眼睫:“其实没什么,顺手而已。我只是看那个船夫特别急着用钱的样子,就随便猜了一下。”
“你可帮了我爹大忙呢,”秦公子热情地说,“后来他让人到处找你,结果他们说你和朋友出远门了,好像还去了安阳。”
迟暮拿着筷子的手颤了颤,刚刚夹起来的一根青菜从筷尖上漏了下去,重新滑进盘子里。
五年前,安阳——一切都如同命运的齿轮,就从这里开始契合,然后再也没有停止过轮转。
周绮脸色微微一沉,平静地回答:“我有个朋友病了,听说安阳有一位名医,于是我和另一个朋友就陪着他去求医了。”
秦公子虽然没心没肺,但生在大户人家,从小就培养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见她脸色不太好,心知这位朋友一定是没能痊愈,说不定现在已经病逝了,于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嗓子,说:“真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你们继续吃吧,我先去用饭了。”
秦公子回到自己的桌子上去了,周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平静地低头夹菜,迟暮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如果只是个巧合呢?
她在心底反问自己:如果五年前和安阳只是个巧合,周绮去那只是陪朋友去求医,根本也没卷入过什么江湖纷争,那她现在坐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她可以什么都不求不问,只是想和周绮在画舫上同游一趟吗?
周绮说的两个朋友,一定就是月老庙许愿牌上的“林辰”还有“杨凡”两个人了。听她提到这两人时的内容,就能知道这一定是她从前的好朋友,只是不知为何不再交集。如果这对她来说是不想回忆的往事,就这么贸然地发问,也实在是太失礼了。
耳边突然响起“叮叮”两声,周绮伸过手,用筷尾在她面前的瓷盘边上敲了敲:“想什么呢?快吃吧,饭都要凉了。”
迟暮抬眼对上她的视线,不由得暗自心惊。
周绮平静地看着她,乌黑明亮的双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虽然无波无澜,但越是平和就越是让人心里发慌,因为她明白那双眼睛里还隐藏着更深的东西,可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
画舫上厨师的手艺很好,每道菜都鲜香爽口,迟暮这顿饭却吃得索然无味。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碗饭,看对面的周绮也慢吞吞地吃完了,正想问她要不要回舱房去,婢女又端上来一叠刚刚烘烤出来的栗子。
秦公子也吃完了,过来拖了张椅子坐下,想和周绮聊天。他是个自来熟,周绮从小就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交际上也不逊色,两人很快攀谈起来。
迟暮也不好意思先走,反正闲来无事,就问婢女要了两个干净的小碗,把那碟栗子一个个剥了,分装在两个碟子里,其中一个推到周绮面前。
周绮转头对她说了句“谢谢”,她回以一笑,拿筷子夹起一颗,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这栗子味道鲜甜,烘烤出来的温度还在,暖融融的很是可口。她坐在原地,一边慢慢地吃,一边听周绮和秦公子聊天。
和周绮认识这些天来,迟暮还是第一次见她和别人交谈得这么愉快。大多数时候,周绮都是十分沉默的,目光时常维持在涣散无焦的状态下,好像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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