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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小就不是先生嬷嬷教养着长大的,没学过琴棋书画,更没读过四书五经,字写得也不怎么好看,横看竖看都不成型,笔画时有歪斜,像树梢上横生出来的枝节。
    谢临烟进来的时候,她刚刚写到最后一句话。料峭寒风从推开的大门外席卷进来,她没抬头,但动作微微一顿,笔尖就落错了地方,在纸笺上留下一滴墨迹。
    周绮盯着那团墨迹看了一会,不动声色地另起了一行。这句话写到一半的时候,谢临烟攥着手帕从她面前过去,虽然已经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低低啜泣,她的婢女跟在后面,也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和她拉开两步的距离,好像生怕自己的一个小动作会惹得她更加难过。
    纸笺上墨迹还没干透,周绮将它平放在桌上,抬头看向谢临烟的背影。她还在哭,肩头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颤抖,但还是保持着温和而克制的模样,就算是在为死去的情人哭泣,也没有乱了仪态。
    墨迹晾干了,周绮把那张薛涛笺卷起来,和一旁算账的刘仲昆说:“我先回去了。”
    刘仲昆忙着打算盘,顾不上回答她,只点了点头,她又和张兰芝打了声招呼:“兰姐,我先回房了。”
    “正好,我一会收拾柜台,你不在刚好没人碍事。”张兰芝直起身,笑骂了一句,“马上就宵禁了,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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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几天,迟暮都没再见过谢临烟,倒是月娘让随行的小厮去租了辆马车,每天都在长安城里游玩,早出晚归,总是买回来大包小包的脂粉首饰,总要让人一箱一箱地往回搬。
    谢临烟却是足不出户,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内,婢女偶尔下来取些吃食,也是原样端上去又原样端回来。客栈的住客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人人都听说三楼住了富贵人家的太太和小姐,又听说了谢临烟和她那情郎的故事,茶余饭后谈起时,都说这谢小姐一片痴心,令人扼腕。
    迟暮这几天的身体状态不太好,大多数时间都在房中休息,也没什么精力关心这些,每天只是听一听那些人的议论,傍晚风凉的时候在客栈附近转一转,回来吃顿饭,就又回到房间去。
    不管她什么时候到客堂,周绮总是会在,不是坐在柜台后面,就是坐在角落的桌前。有时候在纯粹是在出神,有时候在刻一块木头,有时候又在写字,如果她不主动过去打招呼,周绮就不会抬头看她,好像根本察觉不到旁人的存在似的。
    这天早晨,迟暮一觉醒来,总算是不再觉得疲惫,精气神都好了许多。她想趁这个机会出门转转,吃过早餐刚想出门,被刘仲昆叫住了,硬是把角落里的周绮拽过来,让周绮陪她出去逛一逛。
    周绮这次没说什么,递给她一把阳伞,和她一起往外走去。
    “长安东市西市都很繁华,你去过吗?”
    “没有。”
    周绮停下脚步,看着她:“东市离这边近一些,西市可能会更远,我看你身体不太好,就去东市逛逛吧。”
    迟暮笑了笑:“好,你对长安熟悉,你定吧。”
    去东市的路上要经过不少长街大道,难免碰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周绮虽然走在迟暮旁边,但一直有意无意地和她保持两步的距离,只在快要被人流冲散时才稍稍往她身边靠一靠。
    东市是专为富贵人家服务的,来往的大多是达官贵人,都是穿金戴银、衣着华贵,还有被一乘小轿抬着的夫人小姐,面纱罩着整张脸孔,偶尔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往某家店铺门前一指,轿夫就小心翼翼地将轿子停在店门口。
    整个东市占地很大,光是一条街都已经足够宽阔。两边店铺装潢华丽,店门口也不见揽客的人,只偶尔有人离开,才能见到掌柜或是小厮陪着笑脸出来送行。
    周绮好像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只是不急不缓地往前走,视线很少往两边偏斜。迟暮是第一次来,只觉得新奇,不住地往那些店铺里看,见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不由得说:“你好像对长安城很熟悉。”
    “如果你也从小在这长大,你也会很熟悉。”
    “你离开过长安吗?”迟暮随口问,“最远去过哪里?”
    “安阳。”周绮说,“也不是去玩的,是因为一件事,所以非去不可。”
    她的神情依旧淡漠,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迟暮不疑有他,又道:“这天下广阔,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多出去走走。”
    “我以前一直都想离开长安,去其他地方,去玩,或者去游历——不过出远门要准备挺多盘缠的,我没那么多钱。”周绮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尾音低低沉了下去,那种清亮而又上扬的感觉消失了,“我和你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紧绷感,迟暮微微一惊,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于是温和地笑了笑,又反问:“我们这些人?”
    “你们这些江湖人。”周绮向后退了一步,盯着她,“从小师承名师圣手,十几岁就入江湖、走天下,广交好友,名扬四方——我十几岁的时候,还天天在想下一顿饭的钱该上哪去赚呢。”
    她眼底浮起深重的警惕和戒备,迟暮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固执地和自己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对她来说,这可能是非常安全的距离,安全到她可以随时后退、随时转身、甚至随时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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