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如今身份贵重,白檀可不敢托大,当他一声“先生”,连忙站起身,却有意不行跪拜之礼,单单一揖到底。
李潜似乎对白檀僭越行为视而不见,反而捉了白檀手指,攥在掌心里,“难不成,先生终于愿意跟潜亲近亲近了。”
白檀羞窘:“陛下休要如此玩笑。”
“先生长得可真是好看。”李潜低低笑叹了一句,“灯下观美人,朦胧虚幻,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呢。”
白檀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再次警告道:“陛下自重!”
李潜情绪流露,一发不可收拾,“先生若是女儿身,以您雪肤花容,艳光无匹的模样,唯有中宫主位,才算不得委屈了。”
白檀心中警铃大作,还真怕李潜出幺蛾子,他想了一会,说道:“听说,陛下之所以能够在剩下的几位皇子中脱颖而出,除了自身能力卓越外,还与您清高自持,不拉帮结派有莫大关系,再不济,至少明面,没人跟您是敌对关系,没人得罪伤害过您,您也一直以仁善宽厚,胸怀宽广著称。说直白点,总要有人登基,继承大宝,既然各自拥立的正主伤亡惨重,相继成为废棋,与其让仇敌得逞,倒不如便宜一个众人眼中的傻小子。”
“是了。”李潜合掌相击,丝毫不以为忤,笑吟吟接口道:“尤其是这傻小子根基浅薄,缺少人脉势力,有的是空子往他身边塞人,说不得就有人合了傻小子的眼缘,成为新皇身边的宠臣。若是这傻小子当真傻得名副其实,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成为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了。”
白檀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那些朝臣们,势必会削尖了脑袋,争着抢着将族中适龄女子,往您后宫里塞,陛下又何愁没有美色可以欣赏呢?”
李潜哈哈大笑,几乎直不起腰来,“先生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劝我打消‘金屋藏娇’的念头?”他语调狎昵,说到“金屋藏娇”四个字,有意放轻放软,直如含在唇齿间咀嚼一般,意味深长。
能做帝王的人,果然都非等闲之辈,李潜更是算计人心的高手,他也未如何咄咄逼人,几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就惊得白檀坐立不安。
幸而,白檀对李潜为人多少有些猜测,从未真的将他当做天真朴拙之人,面对这人身上似有若无的压迫气势,勉强撑住了,不露丝毫怯弱,试探着反问道:“那么,陛下是否被我说服了呢?”
李潜瞬间收起脸上温润文雅的表情,露出恐怖内在,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恶意满满地掀唇笑道:“这个嘛——你猜。”
白檀:……我不猜,谢谢!
李潜俯身,凑到白檀耳边,轻不可闻地说道:“能不能金屋藏娇,咱们拭目以待。”他又大笑几声,越过矮墙,几个起落,片刻消失在夜色中。
等到李潜的身影彻底看不见,白檀立刻沉了眉眼,面上涌现浓浓担忧之色,心道:这位新皇,最近是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了,眼下一切还未成定局,李潜尚未坐稳皇位,不得不妥协忍耐,心底到底存了些忌惮,但是以此人心性手段,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排斥异己,收拢党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朝堂成为李潜的一言堂,他若旧事重提,我还能拿什么借口搪塞?
白檀想到李潜神出鬼没,动手动脚的举动,心里就憋了一肚子气,暗暗咬牙道:“骚里骚气的,干脆掐死算了……”
正一个人发泄郁气,就见得何仙儿穿着素白亵衣,裹了披风,匆匆走来,焦急地问道:“我方才隐约听到你这里有些动静,还以为有强人闯入,险些把我骇死!你可还好吗?”
举凡国丧期间,不可宴饮作乐,不得鼓瑟吹笙,因着前一段时间皇后及几位皇子仙逝,荟萃楼生意惨淡,四季春戏班大大小小几十口子人,都要张嘴吃饭,一两日不登台献唱还好,时间长了就有些顶不住,何奇芳急得直骂娘。
后来,有人教了何奇芳一个巧宗,只说荣平城是天子脚下,规矩众多,且不得不遵守,不然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见罪于贵人,但是离了这地界儿,其他地方天高皇帝远,谁管你是不是国丧,照样吹吹打打,唱唱跳跳,其不自在?更甚者,也有那等四处流动,走街串巷的草台班子,虽然辛苦了点,也能攒下不少散碎银两。
要说走么,何奇芳肯定是舍不得,他们四季春戏班好歹也是一流班底,怎么能干出这么跌份儿的事,再者说,荣平城繁华富庶,岂是那些穷乡僻壤能够相提并论的?他们在这里待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把地皮踩熟,若是走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以后再想回来,谁还记得他们四季春戏班?
那人见何奇芳犹豫不决,嗤笑一声,骂道:“老何啊,你可真是榆木疙瘩,‘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你都不懂?”
何奇芳还是拿不定主意,就想着抽空去拜访白檀一趟,求他帮忙做参谋,届时无论是走是留,依照三老爷厚道为人,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活活饿死。
何奇芳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白檀跟他相识多年,也不是傻的,就直言道:“跟你交个底,快则一两年,慢则三四年,这荣平城必有一场大乱,你若真想安度晚年,就早作打算,乡下苦是苦了点,但能免受波及,再寻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真要有个什么不测,总有一条退路,好过让人堵在这里,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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