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剑而立的关暮雪眸光一闪,喝道:“等一下!”
白檀埋头冲刺:“听不到,听不到……”
关暮雪腾身一跃,脚尖在柔韧难以着力的树梢轻轻一点,再落地时,恰恰挡住白檀去路,骇得他急急停了步子。
面前这人穿着一袭略有些褪色的宽大袍子,骨架纤细,身量矮小,比关暮雪自己足足低了一个头,像是还未完全长成,有种颇为引人的稚气和可爱。
只是这人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衣裳之上满是污渍,小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不清五官具体模样,然而,一双眼睛却清媚潋滟,比繁星皓月还要耀眼。
以关暮雪的识人能力,即便看不出此人皮相如何,但骨相却无疑是十分清俊,匀亭有致,比例完美,可说是极为出色。
然而,关暮雪却轻轻皱起眉头,踌躇道:“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关暮雪当然看得出来,蓝衣人年岁颇小,应该与他相差不了多少,而且虽然不大显眼,但是掩在衣领间的喉结,清清楚楚地昭示了他的性别。
但十分诡异的是,这人一举手,一投足间,真真像极了雪夫人。
明明两人的年龄无论如何都对不上。
白檀敷衍一笑,摇了摇头,表情无辜地回望过去。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关暮雪在蓝衣人双眸中,捕获得唯有天真与纯然,拥有一双如此漂亮眼睛的人,断然不会是穷凶极恶之徒。
虽然知道这个念头十分荒唐,但是关暮雪心底却尚未完全放弃,他收敛了一身杀气,继续试探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说话?”
白檀腹诽了一句:以前怎么没看出阿雪这般唠叨?
飙演技的时候到了。
听了关暮雪的话,白檀伸出刚在火堆里扒拉过东西,黑乎乎的爪子,蜻蜓点水般快速比划着,也不管手势到底对还是不对,嘴巴配合地张张合合,含混不清道:“阿巴阿巴……”
反正白檀笃定了,关暮雪不懂手语。
果然,关暮雪剑眉蹙得更紧了,迟疑道:“你,不能说话?”
孺子可教也。
白檀眼眸一亮,点头如捣蒜。
关暮雪还想再说些什么,忽而听得不远处的崔府内,传来一阵摧枯拉朽、崩倒杂沓之声,轰然巨响,震得林间鸟雀惊起,扑棱棱朝着更高更远的山头飞去,却原来是栖香苑的屋子坍塌了。
事情紧急,关暮雪不敢再耽搁,深深看了白檀一眼,快步离开了。
“呼,差点就被拆穿了……”白檀抚了抚胸口,发足狂奔。
白檀心里清楚,若想成功隐瞒身份,万无一失,就不能在关暮雪面前说任何话。
毕竟,过去的那十五年间,关暮雪一直不曾见过白檀的脸,交谈之时,不是隔着屏风,就是白檀罩了幂篱。
两人之间最深的维系,大概就是白檀那一口清越空灵,如玉石相击般悦耳动听的嗓音了,关暮雪对他的声音非常了解,哪怕白檀有意改变遮掩,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完全瞒过关暮雪。
经了这场大火,栖香苑早已面目全非,关暮雪越墙而入,径直来到跪地嚎啕的荀香墨身前,长剑出鞘,冷声逼问道:“姑姑呢?”
荀香墨神色癫狂,整个人形同疯子,一遍遍以头抢地,痴痴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动了妄念,只要看着你就好……”竟是对关暮雪的话置若罔闻。
火堆中央,赫连煜形容狼狈,十指皮肉外翻,仍然不断翻刨着灰烬。不知过了多久,他寻到一枚早已变形的、黑漆漆的玉佩,先是爱若珍宝地捧入怀中,用袖子反复擦拭了几遍,却毫无用处。
赫连煜死死咬着牙,不知在跟谁较劲,过了一会儿,突然红了眼,将玉佩反手掷掉,仰天大笑道:“你死了,哈哈,你终于死了,我再也不必等你了,以后,本座会有数不尽的娇妻美妾、脂粉香娃,哈哈哈……”
再次经历失去至亲的场景,锥心噬骨的痛意却从未消减,望着满地余烬,关暮雪隐隐有所猜测,他狠狠攥紧剑柄,赤红双眸,对荀香墨道:“你既伤了她,我就杀了你。”
荀香墨捂嘴狂笑,“杀吧杀吧,你杀了我,反倒是解脱。”
秋水剑正欲落下,落后一步的阿威阿武终于姗姗来迟,两人拼着内力受损,急忙忙出手挡下关暮雪雷霆一击,口吐鲜血道:“少庄主,且慢!夫人说,不许你杀荀先生!”
关暮雪手腕回旋,收剑于身侧,“姑姑何时说的这话?”
阿威道:“就在今天晚上。夫人带我们兄弟俩出门时,特意说了一句‘若是阿雪对荀先生动了杀心,务必保荀先生一命’。本来,我们兄弟俩听了还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夫人怎么说出这话,想来是早料到会有现在这般情形。”
关暮雪神色挣扎,望向荀香墨的双目中更添几分恨意,“到了如此地步,她仍一心一意为你打算。”
想到雪夫人对他们兄弟两人的恩情,以及素日来体恤照顾手下人的模样,阿武不禁痛哭失声,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从怀中掏出几张纸,展开来,愤愤扔给荀香墨,道:“夫人说,让你用这个来赎罪。”
那是白檀与崔凤酒签订的生意契约,还有白檀详细规划的,鹤闲山庄未来五年内的经营方向,注意事项等,薄薄几页纸,竟不知凝聚了多少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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