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时隔多年,记忆有所模糊,荀香墨想了一刻,方才笃定道:“是。”他跟在白檀身边做事许久,早已熟知这人的心思,闻弦歌而知雅意,“先夫人难道也是出自铸剑崔家?不知先夫人娘家做何营生?”
白檀蹙眉道:“仿佛是……打铁的吧?”
荀香墨道:“那想必只是巧合。”
“是吗?”白檀仍有疑惑,只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也就丢开了。
此后几天,赫连煜并未听从白檀警告,离开姑苏,依然故我地在鹤闲山庄外徘徊,关暮雪为怕这厮夜间闯入,惊扰白檀,抱剑在裁云阁外间守了几晚,白檀劝了又劝,关暮雪终是不听。
白檀思来想去,不愿关暮雪与赫连煜再次对上,以免吃亏,有心想法化解,再加上闽南崔家那边自得了荀香墨的良药,九公子的病果然有所缓解,崔家一改先前冷淡倨傲的态度,先后送来了不少谢礼,并一封崔九公子亲笔所书的信函,邀请白檀前往做客,好让他一尽地主之谊,并当面协商合作事项。
白檀私心想着刚好借此契机,暂时远离鹤闲山庄这是非之地,赫连煜用意全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己一走,他未必肯在此处多加逗留,赫连煜好歹是一教之主,自然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若是能够成功引开赫连煜的注意力,关暮雪也就安全了。
至于这外出洽谈会晤,早些年白檀也是做惯了的,只是后来鹤闲山庄重回兴盛,培养的人也都得用,白檀才一味躲懒,也是怕了好色之辈的纠缠。
如今,多年未曾出过远门,白檀偶尔也觉得憋闷,既然一举数得,也就势在必行了。
白檀不欲惹人注目,吩咐下人们务必低调行事,随便收拾些衣物吃食就好,至于随行人员,荀香墨绝对是要陪同的,毕竟崔九还等着他治病,其次挑选几个手脚麻利,忠心可靠的护卫也就够了。
蕊儿穗儿坚持要同行,白檀因想着她们正是闽南人,刚好充作向导,且自己对外一直女装示人,总不好让荀香墨或是护卫近身照顾,何况也实在说不过两个嘴甜的小姑娘,就答应了。
这天晚上,一切安排妥当,白檀冲着前来守夜的关暮雪招手笑道:“阿雪,你来。”
关暮雪走近,垂首唤道:“姑姑。”
白檀笑眯眯地端起一杯茶,语气慈祥道:“阿雪这两天辛苦了,我泡了杯茶给你,快喝啊。”
室内烛火明亮,映照得那薄薄一层白纱如梦似幻,纱后的人依旧是那副单薄消瘦,弱不胜衣的模样,即使未曾亲眼目睹,温暖浅笑的神情也足以动人。
十五年来,唯有这一个亲人陪在身边,由始至终从未改变。
关暮雪冷清空寂的双眸中,蓦然多了一份柔软,一言不发地接过茶杯饮尽,不多时就面露疲倦之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檀翻出一件白狐狸毛披风,给关暮雪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临了,在裁云阁门口回首,深深看了青年一眼,心头不禁涌上一种复杂难言的怪异感觉,似乎这一走,就要被迫割舍掉珍贵的亲情一般。
荀香墨见白檀踟蹰,恐有变动,出言催促道:“夫人……”
白檀收回视线,“走吧。”
一行人趁着夜色,悄然上了一辆朴素不起眼的马车,慢慢驶离鹤闲山庄。
马蹄声嘚嘚远去,云隐挑着灯笼,走回阁内,温声提醒道:“少庄主,该起身了。”
伏案沉睡的关暮雪霍然睁开眼,眸色清明澄净,哪有一点迷惘困顿?
“她去往何处?”
夜空浓稠如墨,离了主人的裁云阁像是瞬间从九天神殿,跌落凡尘俗世,缺失了那抹纯白胜雪的颜色,一切都黯淡下来。
琉璃彩灯散发出淡淡光晕,小小的一团,仿佛被人刻意笼在掌心,盲眼云隐在裁云阁进出自如,不疾不徐地来到桌案前,“说是去崔家谈生意了。”
“哪个崔家?”
“以铸剑造器发家,后来产业拓宽至十几个门类,晋升皇商,有富甲天下,‘宁惹海龙王,不惹闽南皇’之称的崔家。”
关暮雪道:“你倒是对这些很熟悉。”
云隐默然,递上琉璃彩灯,“夜路难行,少庄主留心脚下。”
“不必。”关暮雪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拿起秋水剑,“稍后赫连煜来,务必周旋一二。”
云隐了然一笑:“这个自然。”其实雪夫人走前事事都有所安排。
山路崎岖坎坷,为求稳妥,马车行得极慢,关暮雪踩着柔软潮湿的草叶,轻飘飘地快步走来,隔着一段既不会被发现,又能保障对方安全的距离,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辘辘行了几日,帘外风景渐渐异与姑苏,穗儿蕊儿难得重归故乡,不免显露出几分活泼天性,笑嘻嘻地沿路指点解说着,白檀听得有趣,并不觉得寂寞。
虽然外人提到崔家,第一印象都是“铸剑师”,实则,崔家经过几代人汲汲营营的努力,早已今非昔比,远远不是崔氏先祖发家时的小打小闹,经营方向更是横跨衣食住行等多个方面,后来又有幸搭上朝廷大员的关系,荣获“皇商”之称,家底不可小觑。
也是因着崔家半商半宦,与白檀他们这种纯粹的江湖人士不同,门槛要高出一截,才敢不惧鹤闲山庄,有胆气让白檀屡屡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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