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青年来说,每个雨夜都是挥之不去的噩梦,那是足以让任何人恐惧到战栗的记忆。
窗外阴风呼号,瓢泼似的雨越下越大,幽蓝的夜幕之中,依稀伸出一只只苍白诡异,泛着青灰死气的手,猛烈地拍打着玻璃窗,用凄厉的声音唤他:“陆吾,陆吾……”
寒气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顺着双脚蔓延往上爬,陆吾如坠冰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死死攥紧衣角,神经质般呢喃道:“不,我不会再臣服于你,永远不会……”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陆吾都是认命的,毕竟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几乎就已经注定要与悲苦二字紧密相连。
尚在襁褓之中,还未满月的时候,亲生母亲高小枝因为产后抑郁症发作,割腕自尽。
那个时候,陆文昌刚刚死了原配老婆,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再加上尹春梅一心想要嫁给陆文昌享清福,明里暗里没少讨好他们父子俩,陆吾的日子也还不算难过。
后来尹春梅如愿以偿,成为超市的老板娘,原本以为可以在昔日同事面前扬眉吐气,谁知道婚后生活与最初的设想相去甚远,非但没有飞上枝头,反倒一只脚踏进了烂泥。
长期的家庭暴力和虐打,促使这个女人性格急剧转变,在尖酸市侩的基础上,又增添了几分阴狠刻薄。
这个时候,寻找发泄途径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尹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打,那碍眼的小畜生总没有问题吧?
尹春梅想,高小枝活着的时候就给她添了不少赌,死后还非要留下一个拖油瓶,待在家里吃白饭,既然是小废物,那干脆物尽其用好了。
于是,陆吾彻底沦为了全家人的保姆加出气筒,谁也没经过他的同意,谁也没给他反驳的权利,就这么顺理成章,又匪夷所思地成为定局。
陆吾浑浑噩噩地活了许多年,靠着残羹冷炙,以及街坊四邻偶尔一次的施舍,像是墙角石缝里的杂草,磕磕绊绊地成长着。
那时候的陆吾太过年幼,连基本的判别能力都没有,再加上名义上的父母渎职,长期无人教养,四五岁的时候还只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句。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陆文昌盘桓赌桌日久,终于将家产全部输光,超市和房子都卖掉,也只抵了一部分债,剩下的窟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上。
陆家人搬进贫民窟一般的出租房,吃着菜市场里捡回来的烂菜叶子,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家徒四壁。
但是,陆吾却诡异地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开心,因为尹邪终于变得和他一样了,再也不是对方坐在饭桌边,吃着香喷喷的炒菜馒头,而自己蹲在一旁,忍受着隐藏在四肢百骸内的饥饿感,眼巴巴地等待着,尹邪吃饱之后,陆吾才能动筷子。
陆吾单纯地认为,自己不再是怪物,其他人也不会再打他了,事实证明他终究是低估了人性。
陆吾不懂,尹邪这么做,仅仅是因为陆家穷到连饭桌和凳子都买不起了,至于那些饭菜,扔到地上狗都不吃的东西,还分什么先后?
尹邪从小就有一股自命不凡的神气,过不得吃糠咽菜的生活,他由心底厌憎着陆文昌和尹春梅,鄙视两人的窝囊。既然父母指望不上,干脆自己出去找活路,他在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采了一些花,拿到公园和街头去买。
得益于聪明灵活的头脑,瘦小可怜的身形,天真可怜的表象,还真有不少人慷慨解囊,倒不是为了那些品相一般的月季花,只是心生恻隐罢了。
尹邪挣了钱,迫不及待地冲进街边的小饭馆,大吃了一顿,临走时看着隔壁桌剩下的半碗蛋炒饭,眸子一转,对饭馆老板甜甜笑道:“叔叔,那个能给我吗?”
饭馆老板往小孩身前的桌子上瞅了瞅,看到那舔得干干净净的碗,大手一挥:“给你给你。”
陆吾已将近两天没正经吃什么东西了,他饿到饥肠辘辘,几近虚脱,趴伏在地板上,像是一滩烂泥。
尹邪回到家时,蛋炒饭已经凉掉了,他用一个塑料袋提着,放到陆吾面前,歪着脑袋笑道:“陆吾,吃了这个,以后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要一辈子听我的,当我的狗,知道了吗?”
陆吾爬过去,抓起米粒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着。
尹邪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借用尹春梅的帮助,让陆吾变成自己的附庸,在他想要逃课外出时,不想写作业时,陆吾的存在就有了利用价值。
说起来,陆吾和尹邪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虽然并非一母所生,但是五官却十分肖似。再加上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出生,陆吾又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生长缓慢,只要他穿上宽大的校服,学着尹邪,将稍长的刘海拨到前面,微微遮挡住过于瘦削的脸颊,活脱脱另一个尹邪,任谁也不会产生怀疑。
尹邪厌烦过循规蹈矩的生活,喜欢一切蕴藏着刺激和危险的事物,为了能顺利逃避校方的管理,他有意跟周围所有老师和同学保持了距离,时常低垂着脑袋走路,大家都知道班级里有一个阴郁不讨喜的孩子,却根本记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更何况,七八岁大的孩子,正是见风就长的年纪,说是一天一个样都不算夸张,谁会察觉到这背后另有隐情呢。
虽然国|家免除了小孩子们的学费,但是零零碎碎的学杂费加起来,仍然不算是小数目,陆吾自然是不被允许上学的,所以刚开始代替尹邪去学校的时候,他基本上每节课都是云里雾里,一脸懵|逼,任由老师讲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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