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脚步一顿,无奈地说道:“好吧。”
尹邪挪了挪身体,为白檀空出半张床,拍了拍床铺,示意他赶快上来,瞧着对面扭扭捏捏,略带羞意的少年,苍白虚弱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笑容,隐隐有几分邪气。
两人偎在一起,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警局那边果然来了两个人,同行的还有季青阳——因为是报案人,事情又发生在他管辖的区域内,于公于私都难辞其咎。
正式录口供之前,白檀被客客气气地请回隔壁病房,季青阳在一旁照看着,温声道:“你放心,陆吾恶贯满盈,死了也是大快人心,照目前情况来看,尹邪完全属于正当防卫,这些人就是来走个过场,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了好不好?”
白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闻言道:“真的?”
“当然。”季青阳脱下警帽,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凑近白檀,眼睛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么跟你说吧,陆吾顺被弄死,没有惊动广大市民,威胁社会安定,上面的人高兴着呢,不会在尹邪身上耗费太多工夫的,说不定一高兴,还会给尹邪颁个好市民奖,或者公开表彰什么的。”
白檀微微一笑,“我倒是没想过这些,只是害怕尹邪他说不清楚,惹人怀疑,毕竟他和陆吾有一层血缘关系……”
“我明白。”季青阳点点头,刚开始得知尹邪与陆吾是亲兄弟时,他也非常惊讶,私下里不是没有怀疑过半山别墅的案件另有隐情,但是想到尹邪平日为人,以及那天早上他亲眼所见的犯罪现场,一切合情合理,最多被判定为防卫过当。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病房内,尹邪将视线从白檀离开的方向收回,朝着两位警官点了点头,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为首那位中年警官姓李,容长脸,高颧骨,细长的两只小眼睛眯在一起,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神色,用沙哑的老烟嗓问道:“尹邪先生是吧,我们有一些事情需要跟你确认,希望尹先生配合。”
尹邪倚在枕头上,虚弱地笑了笑,“好的。”
李警官先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条基本信息,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地记录完,之后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尹邪,问道:“你跟死者陆吾是什么关系?”
自此,这场审讯才算是进入正题。
尹邪表情如常,只是唇边温柔的笑意淡了些,“陆吾他是我亲哥哥,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哥哥。”
青年面色苍白,双眸却湛然有神,迎着温暖灿烂的阳光,将陈年往事徐徐道来。
“我和陆吾共同的父亲名叫陆文昌,原本是一家大型超市的老板,看起来敦厚老实,实际上是个人面兽心,风流好色,喜欢喝酒赌|博的老流氓。他趁工作职务之便,蓄意勾引了当时在超市担任收银员的尹春梅,也就是我的生母。不久之后,陆文昌的原配老婆高小枝和我生母前后脚怀孕,生下陆吾和我。高小枝生性敏感多疑,在医院里发觉事有蹊跷,悄悄请护士打探,得知自己丈夫竟然背着自己勾三搭四,还偷偷生下了私生子,气得几次寻死觅活,心里郁郁不乐,又没有得到及时疏导,最后得了产后抑郁症。陆吾还没有满月,她就割腕自杀了。”
“高小枝死后,我生母终于如愿以偿,成为陆文昌明媒正娶的女人。她以为成了超市的老板娘,以后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过上好日子。没想到结婚以后才发现,陆文昌十分小气吝啬,一点小事都要斤斤计较,偏偏自己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还爱打牌,一天就能输掉几万。虽然父母死前给他留下一个超市,但是因为陆文昌经营不善,多年以来早已入不敷出。”
“我母亲一边照顾两个婴儿的饮食起居,一边还要帮陆文昌收拾烂摊子,渐渐变得唠叨爱抱怨,夫妻两人貌合神离。有一天,陆文昌气势汹汹地回了家,迎面听到我母亲的指责,一怒之下打了她。那个雨夜,是我们一家人噩梦的开始……”
多年以来,那些黑暗痛苦的记忆像是噬人的魔鬼,悄然覆在肩上,如影随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低下头来,伸出獠牙,试图一口咬进他的肌肉,然后一点点染上邪恶的颜色。
尹邪按了按额头,脸色白如金纸,在两位警官关切的目光下,缓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就好像是突然打开了什么机关,从那天以后,本就恶行累累的陆文昌又多了一条怪癖,但凡在外面受了气,转头就撒到一家老小身上。无情打骂慢慢成了家常便饭,我们三人天天遍体鳞伤,却无人敢管。不是没想过报警,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陆文昌最多被关几天,根本不会悔改,回来之后,下手反而更狠更重……”
青年满脸疲态,语气沧桑:“终于,母亲不堪忍受陆文昌的毒打,跳楼自杀了……”
李警官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他经历过太多风风雨雨,对人世间的阴暗面早已司空见惯,虽然感叹对方命途多舛,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安慰,没什么诚意地说了句:“节哀。”
尹邪抿了抿唇,不以为意地笑了:“其实她死了也好,终归是一种解脱——再后来,陆文昌喝醉酒,经常把我和陆吾打得半死不活,那个时候我们都挺羡慕她的。地狱般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年,某天夜里,陆文昌发酒疯从阳台失足跌落,摔死了。我和陆吾被送到福利院,之后被不同人家收养,渐渐断了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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