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如果这位储君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且天命还未必长得过自己的老子,他难道不着急?
人若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知子莫若父。
蒋柏常不动声色看着自家初长成材芝兰玉树一般的小儿子,再看那条谐着“桢”字图案的手织围巾,心里酝酿的某个念头终于破土。
这没见识的笨小孩像玩玩具一样将半个多世纪前出自大师之手的一套宜兴紫砂翻来覆去摆弄一番,再逐个用开水荼毒一遍,也不洗茶,直接从茶罐往茶壶里填了些就要冲水。
“咄,泡这个,那个味道不行。”蒋柏常从书柜里取出一个黄花梨茶罐,走过来坐蒋孝期对面,示意他递来烧水壶开始烫壶、温杯,然后挑茶、洗茶,一步步练达从容,像个给小孩子示范如何拼积木的耐心老父。
蒋孝期在旁边仔细看着,也难得露出些微惊奇和崇拜,似乎对父亲会亲自做这个着实意外。
蒋柏常已经斟出两杯琥珀光,送了一杯到儿子面前,端了自己的慢慢啜饮:“学会了没?”
蒋孝期牛饮了烫茶,龇牙,摇摇头:“可能要多看几遍。”
蒋柏常瞪他一眼,目光却没什么怒意值。
孙辈们都忌惮他,撒娇讨好更愿意去找太爷爷,子侄辈又都老成了,一个个自己当了爹,平时全住在外面,公司里碰面更像上下级。
这个突然回归的小儿子,给他不太一样的感觉,好像自己又捡回了教导后嗣的角色,和给人当山的自豪感。
如果他还是座大山,他就不能不保护山里的小树。
蒋孝期捧场地连喝三碗,摸出手机接电话,也不背人。
那群在电话里说:“蒋先生,少爷出门了,我正跟着,他往长途汽车站去呢。”
“他去那儿干什么?!”蒋孝期关心则乱地站起身,把泡茶老父亲抛在脑后,任性且霸道,“给我把人看住了,我现在过去!”
蒋柏常:“……”我刚还当你有出息来着,你这就给我上演蒋衙内强抢良人?真不见外啊——
蒋孝期挂了电话就要走,什么讨赏、恩典统统都不管了,道别也是马马虎虎。
蒋柏常没忍住多问一句:“还跟周家那个小子走得很近?”
蒋孝期坦然回答:“是他,脑子不太好还爱乱跑,我先去找人。”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影儿了。
蒋孝期自己都没想到这出“彩衣娱亲”还蹦出周未这么个助演嘉宾,随便即兴发挥了下,无论后面怎么玩,他得先保住小命儿。
蒋桢抛下二十五年坚守不变的原则给他织了一条活路,告诉他人老了心也会变,曾经他想要的是上阵父子兵的战友,帮他开疆拓土、封侯拜相;现在他成王成侯,反而可能更想要个纯粹当他是父亲崇拜依仗的幼子,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而不是被取代。
蒋孝期奔出大厦便给周未拨电话,对面噪音嘈杂。“你要去哪儿?”
“橙溪。”
蒋孝期凶他:“去橙溪干什么!”那里有著名景点赤尾河,自杀圣地,他养母魏乐融被警方怀疑在那投河。
“写生。”
哪里不能写?哪里不能生?蒋孝期踩得R8嗷一声蹿出去:“待在原地别动!听见没?”
“听见。”周未给乘务员出示了车票,乖乖坐在座位上,他已经上车了呀,好吧不动。
电话挂断,大巴喘着粗气缓缓开动。
蒋孝期追了半程才在一个服务区逮住临停让乘客放水的长途大巴,周未没下车,仍然乖乖窝在座位上不动。
蒋孝期上车抓人,在车门前跟司机说着什么,不时看周未一眼。“我弟弟离家出走,小孩儿脑子不太好,您懂的吧?”他说着还比了比自己的太阳穴。
周未:“……”我为什么要懂唇语!
蒋孝期摆手,周未扛起大双肩包走过去,大眼睛带着懵懂怯意。
司机问他:“认识不?这个是你什么人?”
周未点点头,冲蒋孝期叫了一声:“爸爸。”
蒋孝期差点笑场,又冲司机比了下脑子。
长兄如父!司机无奈点点头,很是同情,放人下车。
蒋孝期把他背包接过去:“这么重,不是真的离家出走吧?”他把背包放前备箱,把周未塞车里。
“你怎么说走就走?!”蒋孝期发动车子,训人。
我“说走就走”?要脸吗你!周未腹诽,渣男才说走就走。他裹紧软壳衣:“你说什么?这边没有助听器,听不清。”
“我说,”蒋孝期同样音量,“你想去哪里,告诉我,我陪你一起。”
周未看着窗外,惊讶地发现蒋孝期并没有匝道出高速调头返回,而是继续向着橙溪县的方向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骨科,不是叔侄,牵手飞奔在“伪父子”的大道上~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六章
“你这……叫写生?”蒋孝期陪周未在赤水河的石滩上喝了两个小时的风,支起的画板上愣是连条毛线也没画,一张白纸。
周未垂腿坐在突出的岩石上,一言不发看着滚滚而去的河水,林木萧瑟,偶有鸟雀在周围觅食。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等什么人——”
蒋孝期脱了外套给他,太阳西斜,从河面吹来的风有点冷。“我已经回来了,你不用再等了。”他帮他搓热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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