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恕之有些很惊艳的作品,向来无法进入到收藏圈子里实现价值,大多不是自己留着就是无偿给了哪个鸟不拉屎的小博物馆。
就算想攀附周家的人,如果在艺术品市场高价买入周恕之的作品,还不如做空他来得容易。
他爷爷不想他爸出名,也不想他出名。他爷爷不想,他们就不能。
周恕之这么多年当个边缘艺术家,虽说不差钱,但那种永远攀爬永远身处云间的茫然是很磋磨人的,人最怕怀疑自己的努力和挚爱是垃圾。
“我也可以。”周未坚定说道,不就是死扛吗。
周恕之没有退路,他还有弟弟周耒,熬到周耒接手周家,他就彻底自由了。
“就这个。”周未将画稿递过去:“你觉得我像你吗?”他用手机镜子照周恕之,将脸靠过去。
周恕之低头看画稿,莫名其妙抬头扫了周未一眼:“你觉得呢?咱俩还不够像?”
他指的是撞上南墙不回头、几十年如一日跟继承家业作斗争的死脾气,并不是外表。
周未怏怏收回手机:“那一定是亲生的吧?”
“唔,错不了。”
“你记得上去吃早饭,这些凉了。”周未看他爸已经开始对着画稿琢磨,连答话都懒得,无奈地转身上楼。
周恕之舍不得离眼地放下画稿,咔嗒哒扯开马甲的按扣脱掉,瞥了眼冷掉的早餐:“端上去,和你一起吃。”
真是太阳西边出、天空放彩霞,周未惊得下巴差点儿砸到托盘。
原本父子俩在这个时间碰面就很稀奇,居然还能一块儿吃早饭,周未绝不会说他已经吃过了。
周恕之经过他,照着脑顶胡撸了一把。对了,还有身材,他爸明明很高大,周耒也是,他却看着很弱鸡,或许应该问周耒要私教的联系方式。
“上午十点半有董事会。”
周未下巴彻底掉了。
周恕之边走边解那件麻布衬衫的扣子,上到一楼扔下周未脚步不停:“你爷爷,这里发现了一个肿瘤。”
他站在实木楼梯上,朝自己肝脏的位置比了下。
周未心头重重一沉,像是那几年忽略掉的分量突然一力压了下来。
周未躺了一会儿,脑袋和心都有点空。
老头子怎么这么倒霉,摊上的儿子孙子一个个都不争气。
小耒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家的,但凡妖孽横生的地方都一定会有英雄出现,这是自然规律。
周未扬手摸了摸沙发背景墙上他和周耒的合影,两人穿着同色骑行衣并肩站在各自的山地车旁边,背后是其他正在做准备的车手和身着英泰校服的观众,飘动的红色长幅上印着:英泰乐津“兄弟连”杯山地自行车年度竞速赛。
那会儿周耒刚刚从初中部升上十年级,比赛侧重团队赛,规则是每队的四名骑手必须要包含十至十二年级各年级至少一人。
周耒凭实力组队当队长,找了个同班同学又拉了个十一级的学长,唯独和十二年级毕业班的不太熟,勉强拽来亲哥凑数。
拍照时比赛还没开始,周未抱着头盔笑得满脸无所谓,旁边的周耒却全副武装,看着镜头依然显出紧绷感,那种因为想赢藏不住的好胜心。
然而,比赛结束时的气氛远没有这么融洽,周未和喻成都撞在一起翻了车,害他们队失去唾手可得的第一名。
周未至今记得第一个通过终点线骑出个人最好成绩的周耒愤然离去时的懊恼和不甘。
他的团队输了,个人也与最佳骑手失之交臂,是自己拖累了他。
周未右腿隐隐疼起来,那道陈年骨折的伤疤就是那次比赛留下来的,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周耒一次都没来过。
周未坐起来,学着蒋孝期给自己擦药油,他没想到自己有天会主动把这种味道涂在身上。
果然切肤之痛能战胜一切矫情。
洗了手,周未靠着床箱坐在地毯上,拉开最下面一层抽屉柜,那里堆着一些他小时候玩过的玩具。
掌游机、早教机器人、成套变形赛车……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泥塑、立体卡片、折纸。
周未探手捡出一只看不出是狼还是马的折纸动物,抽出后头拧了卷充当尾巴的纸条,展开。
纸条只成人手指宽,像是从什么机构的报告纸上裁下来的,背面纯白,正面是粉色由RS字母构成的水印底。
这是他从意大利回国后闲极无聊偶然翻找出来的,那条纸长度约保留了原纸张的一半,竖裁后残留的英文单词连不成句,但其中很巧合地保留了一个百分比数值。
周未捏着纸条,在手机通讯录里点了裴钏的号码。
裴钏那边接起电话,像是猜到了什么事,对周未说:“那个,我让在机构的同学确认过,这种报告纸确实是瑞雷森官方文件的底印,但有心仿造的话也不难。”
“谢谢钏哥。”周未语气平静。
裴钏那边似乎在忙,还是不太放心地问了句:“有没有需要哥帮忙的?”
周未想了下:“我拜托你的事情,别让小钦知道。”
周未先挂断电话。
瑞雷森,是一家专业的生物基因检测鉴定机构,近些年豪门中流行生出娃来领了出生证明再赶紧去那做一份亲子鉴定,避免浪费感情和流失财产。
周未不知道他出生时是否也流行这个,一份鉴定而已,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倒不至于多愁善感到因为一道程序就去想什么他们爱我、他们不爱我、他们到底爱不爱我之类无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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