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着胳膊内姿势简直了,一看就是我老爸,我妈说第一次见我爸还以为他这胳膊偏瘫!”
“这张全家福外人怎么见过?”一个圆脸女孩用手肘撞身边的男孩:“舅舅他老人家也太拼了吧!为了讨祖母欢心什么家底儿都往外透……跟对方签保密协议了没?别回头就给人卖了——”
男孩剥开松子往嘴里扔,定制衬衫穿得吊儿郎当:“管那么多呢!等吃等喝不好么……晚上LR,约么?”
“小舅舅去我就去!”女孩儿像在给对方出难题。
别墅二楼有一圈环廊,木雕栏杆周围摆了几个小茶座供人休憩,多是负责张罗宴席的蒋家小辈和私宅助理,这会儿都忙着,也没人来偷懒。
蒋孝期窝在软椅里,挺括西裤裹着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西装上衣随意搭在对面的椅背上,占了俩座儿,暗示别人不要过来烦他。
和美国事务所那边连线沟通了一些设计图细节,眼下没有紧急的工作要处理,他习惯性地刷了刷邮箱,居然也没有新邮件进来。
大哥蒋孝腾的独子,也是他们这支的长房长孙,名叫蒋宥年,比蒋孝期这个小叔小不了两岁,这会儿也正由大嫂陪着在二楼角落的茶座看沙画。
之所以这孩子没像其他小辈儿一样到楼下宴席观礼,是因为他和那些弟弟妹妹们有些不大一样。
蒋宥年很小的时候就被发现患有孤独症,辗转医治了很多年还是没法如常生活,怕生人、怕吵闹、无法正常和人交流。
这会儿他盯着投屏的目光倒是十分专注,有人说星星的孩子都是不被世人理解的天才,蒋宥年喜欢画画,而且还画得不错,这也得益于一个人。
他生命里绝大多数时间都像现在这样安静,盯着某个事物看得忘情,没人知道他的世界里正在发生什么。
蒋孝期抬手捏了捏眉心,将视线放空出去。楼下的投屏正对着环廊,他撩起眼皮就能看到正在神奇变换的画面。
有点意思,真是无处不高手、行行出状元。
晃在投屏上的那双手影筋骨纤长,骨节舒展,很漂亮,但明显不是女孩子的纤柔。
像魔术师一般,那双手只简简单单地涂撒勾抹几下,建筑风物、身姿面容便都跃然屏上,被/干涩的褐沙堆叠得活灵活现。
蒋孝期单纯欣赏这种技艺,对画里表现的内容无甚兴致,往昔蒋家的富贵繁华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成员最众的合影里也没有他和母亲的一席,生不出下面席间那些涌动的情愫,哪怕只是一时的。
音乐柔缓下来,缠绵又动情,想必这场表演即将结束。
表演者很聪明,刻意模糊了主人公年迈老朽的容貌,突出优雅从容和精干矍铄,互相扶持的老夫妻在林荫中牵手,背影拖得老长。
红沙泼出大团大团浓密的枫林,千山尽染,夺人心魄。
修长指尖在火云般的林稍勾勒出几道空白,简单修琢,竟然化出一双相互交握的手。
竖版的两行行楷款款落下:一朝相执手,共卿赴白头。
席间噼里啪啦响起掌声,雷动倒也说不上,但明显是很有诚意那种热烈。
蒋孝期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原本被栏杆遮挡的视野下移一截,他突然很想看看那个翻手覆掌拨弄大千世界的双手的主人。
沙画台摆在侧面,半隐在廊柱的阴影中,白衣一闪,那人一片影子似的飘走了,空留一泼散沙。
“小年——”
蒋孝期刚要起身,听见角落里大嫂低低惊呼一声,跟着是碗盏呯嘭落地的撞响,桌椅翻斜,两个影子隔着廊柱拉扯。
“小年,小年别怕,妈妈在这儿……”女人压低嗓音焦急地安抚,像是很怕这番意外的骚乱给楼下人看去,搂着儿子向后拉。
瘦弱的青年挣扎着,拃开手臂往栏杆上扑,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啊啊声,似要急不可待地扑到楼下去。
蒋孝期快步走过去帮忙,箍住青年的手臂往自己身前带,迫着对方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他力道大得不容反抗,声音却很温和,“小年,我是小叔,告诉小叔你要什么?嗯?小年——”
蒋宥年的视线始终牢牢盯在投屏上,歪着脖子挣动,“啊,哥哥,哥……画画……哥哥……画……”
蒋孝期飞快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投屏上的沙画已经撤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很有年代感的老照片,怀里的青年明显更激动了,像是急得要哭出来。
蒋宥年的自闭症虽然严重,但他没什么攻击性,除非受到刺激,否则极少出现行为失控的状况。
“什么哥哥?哪里有哥哥?”蒋孝期仍然尝试耐心跟他沟通。
父亲蒋柏常是蒋白儒和蒋相宜的次子,蒋宥年是大哥蒋孝腾的唯一儿子,也是父亲这一支的长房长孙,家里没有比蒋宥年更大的孙辈了,平时都是人家管他叫哥。
应该也不是外支的堂哥,那些人蒋宥年估计都不认识,连脸熟都没混过。
他们背地里说他是傻子、白痴,毫无交际攀附的价值。
“……小年,你怎么了呀?小年……”大嫂徒劳地唤着儿子,悲伤又无助。
哥哥,画画……蒋宥年固执地重复这两个词,大臂被蒋孝期箍住,双手胡乱抓挠,蒋孝期露出的小臂火辣刺痛。
倏地,蒋孝期脑中轰然一震,有什么遮碍坍塌了,现出内里清晰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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