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把他推进去,看看他能游几米。”
紧接着,顾楼被推到池边,肩膀被狠狠推了一把,他重心不稳,直接跌进冰冷的池水中,口鼻立时被带着些许腥味和凉气的水流淹没。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小孩子的声音忽近忽远,他们就在池边兴奋地看着自己,但声音却遥远得仿佛来自地狱。
童年的记忆再次被连皮带肉狠狠扒下结痂伤口,陈年伤口已经长住了,再次被拨开,是心脏被剖出血肉的彻骨疼痛。
小小的顾楼会挣扎,他在池中漂浮,池子不大,顶多两米,但当时的顾楼还不到一米,这个池子对他来说相当于深海,他一次次游到池边,伸手扒住池檐,被一双双稚嫩的手再次推开。
但长大后的顾楼漂浮在池子上,无比冷静。他浑身都快要被冻僵了,深入骨髓的冰冷伴随着几乎微不可见的疼痛涌上全身各处,但他没有尝试往池边游,他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孩童的恶意是不加掩饰的,所以也是最明显的,最透彻的。
顾楼知道这一点,甚至于这一幕在他深夜的梦境中出现了成千上百次,却没有一次这么清楚。
当时的池水有这么凉吗?当时他们对自己当真是如此冷漠而罪恶吗?顾楼在心里产生了疑问,但身体是骗不了人的,他的体力也支撑不了太久,他无法出池子,也没法去扶那座雕像,毕竟那里正源源不断地朝外喷水,他游过去会被漩涡卷进去。
路过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池子里有一个濒临死亡的小孩,他们步履匆匆,在为一天的结束做最后的准备,或许大部分人的心情都是激动的,有的人正哭嚎嘶喊,有的人却愉悦至极,这是世界最残忍的地方。
谁会来救他呢?天色已经黑暗,谁都不知道池水中泡着一个小孩,他每次竭尽全力地上游,被毫不留情地推回去,生命力正从他身上一步步消散开。
顾楼心底压抑的痛惧与无可奈何在一瞬间爆发了,他讨厌水,讨厌小孩,他以为在这个明知道是幻境的地方能够冷静又应对,但他错了,这是他最不想回忆,也是最不想面对的时刻,现实却逼着他面对。
顾楼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冰到麻木的状态,他只能机械地游动,上浮,沉下去,被迫吞咽几口水,再次游起来,从黄昏到日落。
这无疑是最绝望的时刻。
“——我受够了。”顾楼喃喃几句,他任由自己下沉,任由湖水浸没自己的身体,从鼻腔及口进入冰水。
回忆了十几年还不够吗?
那一瞬间,顾楼沉寂十几年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了,他灰心丧气地想,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呢?他已经负重前行那么久,太累了。
就在顾楼闭上眼那时间,一阵高昂愤亢的乐声突然响起——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那是江归鹿的声音,顾楼倏地睁开眼,透过一池冰冷且浑浊的池水,光线都被折射,他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跃过水面,径直朝他扑来。
那身影在一瞬间被水面分割成无数格,倒映在顾楼震惊的视网膜中,随后一跃如水,激起万层水花,将顾楼从深池中捞了出来。
出池的瞬间,幻境消散了,孩童们的惊呼,在黑夜中的鸟声,步履匆匆的脚步声……全都消失了。
他们重新回到了那条路上。
江归鹿仍保持着拥抱顾楼的动作,顾楼的身形并未变小,他的身上也没有半滴水珠,但他深深的喘息,仿佛还能感受到水淹过喉咙,张口只能吐出一串气泡般的阴影。整个空间都只有他急促,几近致命的喘息声。
但除此之外,他能感觉到紧紧拥抱他那人皮肤的温热感,他死死地贴着,侧过头耳朵在那人胸膛处,他以蜷缩的动作,生生嵌进那人怀里。
“没事了,啊。”江归鹿很生疏,却很小心地轻轻拍了顾楼的肩膀,想了想,又揉了揉他那柔顺乌黑的发丝,以示安慰。
顾楼紧紧闭眼,试图将刚才那一幕抹掉,但刚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瞬间就忘记?
“没事了没事了,都是假的。”江归鹿低头,看到顾楼垂眸,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但他这动作无比的乖顺,就像一只顺毛成功的家猫,懒洋洋地躲在主人怀里。江归鹿知道这想象也太扯淡了,顾楼分明浑身都紧绷着,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够令他目光中透出锐利的警惕。
但这种感觉真好啊。这种被依赖的感觉。于是江归鹿把顾楼抱得更紧了。巧的是,顾楼现在,正需要这种满怀热忱的,紧密无缝隙的拥抱。
足足五分钟,顾楼缓过来了,他对刚才懦弱的自己进行了斥责,然后看着江归鹿,认认真真地说:“谢谢。”
江归鹿便也抿着嘴角,严肃地说:“不用谢。”
这一幕对相识十几年的两个人而言,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甚至能够称得上是滑稽场景了。
但很重要。
顾楼移开视线,发觉这空间无比寂静的原因还有一个:
周哲和夏子泉坐在地上,见顾楼看过来,无比惊恐地齐齐低头,异口同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了很久,算是文中比较重要的一个点,关于主角顾楼心路历程的。
看到评论里有说到这是个用来谈恋爱的游戏,本质上是的,这文核心我想写的是治愈,所以顾楼肯定是不完美的,相应的江归鹿也不想他表现出来那么单纯……这些都放到后面说,感谢追文的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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