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黎商不太被人看见的一面,苏容常看,因为吵过太多架,那是极黑暗也极锋利的一面,像钻石的切面,有着冷漠的光,同时也很吸引人。
苏容说过的,他是切割原石的人。如今偶像太多,是流水线上的水钻,精心粉饰过后,强光一打,看起来和珠宝没什么两样。夏弋就吃够了这种亏,夏弋更温润,像玉石,左冲右突也撕不开一条出路。黎商不同,黎商是钻石,他可以和水钻区分开,只要剖开他的外壳,这光芒高下立见。
这访谈不是给观众看的,因为播出时苏容会亲自逼着他们删得不成样子,当然观众也能看到,但正如黎商所说,娱乐快餐时代,观众不需要这个。这访谈是给业内人士看的,也是给林蔻这种有着良好审美的人看的,他们能看出黎商的光芒,至于看出来之后,是觉得他适合做更高阶的偶像,像当年港圈的多栖天王,还是被导演选中去电影里二次切割,就要看机缘了。
何况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有很多次尝试。
这次节目是很成功的,不然录完之后林蔻不会一直跟苏容讲话,主要是在剪辑的内容方面讨论,这节目挂靠在百里传媒,而且苏容拖到现在没签播出协议,剪辑完一定要从他那里通过才能播。林蔻文化人一个,哪里见过这些弯弯绕手段,不过她也不太在乎,她像个执着的采访记者,访出黎商没人见过的一面就够开心了,收视率没什么所谓,他们这些人对观众向来重质不重量,不然不会围炉夜话顶着那样的收视率自嗨了两三年。
“……那你晚上让你们团队的剪辑师跟我们的交流一下。”她一直送到电视台外面,眼看着车都开过来了,黄蕾她们都上了车,她忽然对苏容道:“其实我觉得黎商这样也挺好的。”
其实这话算得上交浅言深,不过苏容自己和她一样,都是会被黎商嘲笑到死的那类人。所以也不怎么觉得,反而问道:“怎么说?”
“他现在这样有种独特的……”林蔻找不到合适形容词,加上手势,挥舞了一下,只能得过且过:“不一定非要驯服他。像野生的华丽鸟类,真关起来,也许羽毛就变了颜色了。都是这样的,矛盾痛苦中诞生美,困在日夜庸常的安稳生活中,就褪色了。”
不怪她难形容,实在不好举例——娱乐圈有的是例子,年轻时拍文艺片的男星女星,灵气满满,纤细忧郁,一个眼神就是一段故事,当然是不快乐的。过十年再看,结婚生子,满身烟火气,眼神浑浊了,身上有种幸福的钝感,还发起福来。那种脆弱的美感早就一去不复返了,相比萧肃这种情伤在身的颓唐气质肯定有云泥之别了,但谁也不忍心说一句可惜。
苏容听懂她意思,说声“我知道的。”上了保姆车。
黎商早等得不耐烦起来,说了句“开车”,脸色不善坐在那里,苏容慢吞吞取围巾,从黄蕾手里接过水来喝。
“你干脆留在这算了。”他又嘲讽苏容:“我看你和那女人挺聊得来的。”
真跟林蔻接触过的人,也许不会觉得她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因为赚不了钱,但也没法说她不值得尊敬,因为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连冒犯人也是那种理想主义特有的幼稚的冒犯。只有黎商了,明明跟她聊过一遭,还要出言嘲讽。
“是啊,我们还互相推荐文艺片呢。”苏容喝着水淡淡道。
黄蕾在黎商看不到的角度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想必不到半个小时“容哥奋起反抗”这喜讯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黎商没再说话,只是直接凑了过来,保姆车是辆旧GMC,对于黎商这身高已经不算太宽敞,他一侧身过来,顺手把车内灯关了,苏容本能地躲,还是被他抓住了。
“你又干什么,”苏容整个人蜷成一团:“你别发神经。”
其实车内都是自己人,但这个头不能开,何况黎商现在越来越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一有机会就对苏容动手动脚,苏容打也打不过,躲也没法躲,发脾气也坚持不了多久,整天只能狼狈闪躲。
“别乱动。”黎商直接把他拖过去,困在怀里,像只大型玩偶,或者别的什么,他的位置本来就是放平的,帘子也放下来,车在平稳往前开,整个车厢里一片黑暗,只听见前排黄蕾和林飒睡着的呼吸声。他怀抱暖和得很,把苏容的困意也勾起来,反正也没人看见,也就放任自流,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打起瞌睡来。
黎商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苏容后背,他累极了的时候常这样,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暧昧含义的动作,慵懒随意。
“你现在满意了吧。”他带着点嘲讽地道。
他是说苏容成功先斩后奏逼得他接受了整个访谈的事。其实就算是黎商,也难免犯先入为主的错误,他所抗拒与人谈的那些事,其实真聊起来也没什么。苏容并不是世界上独一份能懂得他也谅解他的人,他迟早会发现这件事,并且承认他成长期所遭受的事并非这世界的常态。到那时候,他就算不能爱上这世界,至少能握手言和,褪去些许锋利,得到一点俗世的幸福。
苏容打了个呵欠,从他角度看过去,黎商的脸在黑暗中是极模糊的轮廓,然而仍然有着质感,像夜晚的石头仍然是石头。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黎商的脸,黎商难得没有摸回来,而是无声地笑了,苏容用手指顺着他的唇角往上,他唇角有非常漂亮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