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伙食很好的,”江浔挠挠头发,“你那时候又忙,没必要这样。”
“我那时候估计也是这么想的,”陈筠笑了一下,眼角堆起皱纹,遗憾道,“所以当我闲下来,有时间了,我也再没有机会了。”
车内安静了两三秒,陈筠帮江浔把筷子又擦了一遍,说:“妈妈知道已经迟了,但是……”
但是因为迟了就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江浔“嗯”声,吸了吸鼻子,开始往嘴里扒面条。每一口他都塞很多,好像这样,有些情绪就不会涨溢出来。陈筠看他狼吞虎咽那样,笑着拍他的肩,怎么都看不厌。江浔吃到一半后她扭头,不远处的二楼阳台上,夏清泽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陈筠同他对视了片刻,转向江浔,欲言又止地问:“你和夏清泽,是不是……”
她不再称呼“小夏”了,避险般叫了夏清泽全名。江浔嘴里含着一大口糯软的面条,握保温盒的手用力到经络鼓起,他没有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怪不得他对你……”陈筠的呼吸有些短促起来,看着不愿意抬头的江浔,柔声说:“妈妈没有要反对的意思。”
江浔的脖子依旧梗着。
“他家里人什么态度?”
江浔没说话,那意思是没反对。
“那就好。”江浔把保温盒放在腿上,一呼一吸之间有轻微的波动,他抬头,眼角是红的,嘴边沾了根虾的胡须,陈筠帮他擦掉,笑的时候眼眶湿润,说江浔吃成了大花猫。
“妈妈是怕你爸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他这个人,老古板,不浪漫,什么都不懂,”陈筠的手放在江浔肩膀上,平缓情绪后继续道,“所以你们要想让他知道,得慢慢来。”
陈筠豁达地笑:“妈妈帮你吹枕边风!”
江浔终于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了,鼻尖彻底红了,陈筠握住江浔的手,粗糙的指尖划过儿子细皮嫩肉的手背,摸上了那个银镯,以及花瓣吊坠。那上面只有两个颜色,在江浔重归清明的朦胧视线内折射着光。
“妈,”江浔看着那两片花瓣,问,“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最想回到哪里啊?”
“回到过去啊……”陈筠认真地想了片刻,说,“只要是有你的过去,妈妈都想好好看看。”
她话音刚落,就跌入一片混沌,一个个场景片段浮现,展示她关于江浔从小到大的回忆。一切都历历在目,仿若发生在昨天。她在那个如梦如幻的世界里掌握着主动权,在江浔渴望学画的年纪将他接送,也把鲜虾面送到了校门口……
她像是在那个梦境里重活了二十载,而当她回到现实,她依旧和江浔坐在车内,面汤还冒着热气。她一时有很多想说,想问,可当她看到江浔手腕上的吊坠只剩一片颜色,在回想起江浔这大半年来的改变,一切都在不言之中。离开前,她最后问江浔最后一个梦境想去哪儿,江浔也没想好,总觉得想回去的时间点太多,又挑不出一个不得不去的。当他和夏清泽一起坐在电影节的嘉宾席,他把玩着最后一片花瓣,也没想好最后一个梦境该去哪儿。
“再不回去就没机会了。”夏清泽说,“下一个奖项就是最佳动画短片。”
“说不定我拿不了奖呢,”江浔心态特别好,笑,“那我就不算美梦成真,这最后一次机会还可以留着。”
“不可能,这个奖就是你的。”小爱同学的声音从江浔手机里钻出来,只说给他们两个人听。他也着急了,催促江浔尽快穿梦,不然,等他的名字和作品从颁奖人口中念出,关于它的一切都会消失。
“那我会想你的。”江浔摇摇头,“我真的想不到有什么——”
他稍稍一停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我记得你很早就和我说过,我们以前就见过。”
“是的,”小爱同学信誓旦旦,“还是你找到的我们。”
“但我完全没有这段记忆,”江浔换了个坐姿,问,“我可以回到那一天吗?”
“没问题。”小爱同学的声音又钻回了手机里,跟个老司机驾驶员似得提醒江浔和夏清泽做好最后旅程的准备。当他们把眼睛睁开,同之前四个梦境都完全不同的体验是,他们都能活生生感受到自己二十四五岁的身体。他们一起站在一个阴暗的窄小廊道里,江浔重新掌控了对红绿色调的敏锐,但他环顾四周,还是老半天才回想起,这地方是他童年住过的乡下老房子。
“……我要去找奶奶。”这是江浔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可他刚一转身,就又扭头,看着身后那扇纱门,里面传来隐隐的电视播放声。他不由走近,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到房间的全貌,但那台带天线的老式显像管电视机里播放的图像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迪迦奥特曼》的大结局。
江浔眨了一下眼,双唇微张,又眨了两下眼。隔着那扇朦胧的纱门,他看着,听着所有人喊迪迦的名字,变成光给予英雄力量。
振奋人心的善恶之战即将来临,就在迪迦复活的那一刻,电视机突然雪花屏。二十五岁的江浔当然已经知道最终的结局,但当年仅五岁的江浔走到电视机前,不知所措地拍击电视机的屏幕,机身,拔掉插头又重新接上后还是只看到雪花屏,他站在门后捂着嘴鼻,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