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定唐走神了。
他头一回在这种饭局上走神,没听见别人对自己说的话。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就在一楼,戏台前面第一桌。
那一桌就他一个。
桌上一碟花生米,一叠桂花糕,一碗茶博士刚刚泡上的热茶。
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桌上跟着节奏敲,手背上隐隐还能瞧见纱布。
岳定唐以为自己眼花了。
“岳先生?岳先生?”
岳定唐回过神。
“抱歉,刚刚看见个朋友,走神了。”
“无妨无妨,您还有朋友在这儿,不如喊他上来,一并吃茶聊天。”
岳定唐笑道:“他喜欢听戏,就让他在下面吧,不必互相打扰。”
盛情难却,在众人的要求下,他就略讲了几句案情经过,虽然寥寥数语,也足够令人惊叹不已。
毕竟这样在生死边缘游走的经历,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的,对于许多成日在书桌边挥毫的文人来说,这更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岳定唐讲完故事,看一眼手表。
现在是一点。
大白天,上班时间的中午,一个本该出去送文件的人,却在这里听戏。
哪怕自己给他放了半天的假,可那是让他回去搬东西过来,不是让他去娱乐消遣的。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
岳定唐在心里冷笑一声,自然而然抬起头,又朝楼下看去。
冷笑凝结在嘴角。
人不见了。
刚刚还坐在那里啃花生米的人失踪了,无影无踪。
岳定唐微微蹙眉。
眼看饭局进行过半,他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返回市局。
静悄悄的走廊,空无一人。
现在应该还是午休时间。
岳定唐缓步走到办公室前,停了片刻。
里面殊无动静,内外一片安静。
岳定唐笃定凌枢必然还未回来,才伸手推开门。
主桌,自然是没人的。
办公室一侧的桌子——
一人正襟危坐,奋笔疾书,刻苦勤奋,悬梁刺股。
听见开门动静,对方抬起头,一脸惊讶。
“长官,您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说饭局吗?”
岳定唐:……
他踱步过去。
凌枢笔下的白纸只写了一行标题。
论上海茶楼周边治安整顿的必要性。
岳定唐:“我让你送的文件,你这么快就送好了?”
凌枢:“送好了,您让我去的地方又不远,我出门的时候正巧遇到宋秘书去办事,他就让司机顺道载我一程,这不回来得就快。”
宋秘书是副市长秘书,论理说,跟凌枢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这位宋秘书,岳定唐也有所耳闻,并不是那么好亲近接触的人。
但上班第一天,凌枢就跟人家搭上关系,还让对方愿意送他一程。
即便是顺风车,那也是得看对象的。
岳定唐挑眉:“凌老弟好交际啊!”
凌枢谦虚:“哪里哪里,这都是跟长官学的!”
岳定唐:……
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
“我不是给你放了半天假吗,你东西都搬完了?”
“还没回去搬,我回来时经过茶楼,瞧见门口有人被偷窃,就想到了这个议题,等写好了,能不能劳烦您给斧正斧正?”
岳定唐意味深长哦了一声,表示疑问:“你只是经过,没有进去坐坐,歇歇脚,听听戏?”
凌枢一脸无辜纯良:“哪能呢,这不是心系工作吗,上班期间怎好干这样的事?”
岳定唐微微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读书时你便是这样勤奋积极的人,现在自然也不例外,那明天我能看见你写的这份报告吗?”
凌枢为难道:“明日恐怕太仓促了些,能否宽限些时间?”
岳定唐不肯放过他:“那你定一个时间。不过,一份报告而已,总不至于要写十天半个月吧?”
凌枢:“那倒不至于,一个月总是能完成的。”
岳定唐点点头:“那就给你一个月。”
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当天晚上岳定唐回到家里,姐姐岳春晓听说凌枢在他手底下干活,还多问了两句,让他多少照顾点老同学,别让人家太辛苦。
岳定唐闻言抽抽嘴角:“顾问助理,成日坐办公室,又不必像从前那样四处跑,哪里辛苦?”
岳春晓:“那你不是还让人家写个什么报告么?听说要跑遍整个上海,还要去周边区县调查,还得申请经费,这一听就很辛苦,小凌伤势还没好全,那伤口我在医院可是见过的,你想让他帮忙打下手,也得有点分寸才是。”
岳定唐越听越不对劲:“什么经费,他到底是怎么给你说的?”
岳春晓责怪道:“他就是什么也没说,我才心疼他,他为了报答你的提携,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了,你得帮帮他。”
岳定唐:……
他百口莫辩,索性半句话也不说,由得亲姐絮叨。
鉴于时间已经太晚,他没来得及去找凌枢追究。
翌日清晨,岳定唐就直接去了凌家。
凌遥却告诉他,凌枢一大早就起来,去市局了。
岳定唐只得又赶往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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