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你还记得
才划下了这几个字,我的手便已颤抖至无法握笔。
姚,你还记得,那时位于台北火车站前,还没被大火烧掉的大方三温暖吗?
某个周日下午,置身于该处难以想象的摩肩擦踵盛况,我直觉有熟悉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晃过。记忆中,一切发生得太快,毕竟视线太昏暗,人影一闪的瞬间,一扇隔间的小门便已迅速关上。
但我确定那个下午我看见的人是你。
走向那扇紧闭的门,隔着木板侧耳倾听里头的动静。不消一会儿,门口开始聚集了三四个跟我同样无聊的窃听者。
门的另一边,你正发出规律且富节奏感的喘息,像不断被踩动的打气泵浦。
你需要的是被侵入的痛快,我竟然在那个下午才恍然大悟。曾经对你的苦苦期待,无异于一只苍蝇爬在它不得其门而入的玻璃球上。男男肉体间的寻找与呼唤,其实更像是刺猬取暖。
你需要的那种痛快我当然懂得,那是被阳具征服的同时,也沉浸在自己拥有着相同伟硕阳具幻觉的一种同体同喜。
高一时在无人教室里发生的事,你应该没忘记吧?我因紧张得近乎昏厥而完全无法有任何余味可言。那时毫无真正性经验的我,曾如此痴昧地认定了,男人与男人之间,只要彼此有好感,就是爱情的萌芽。
这样的鬼打墙,在之后遇到更多让我动心的对象时还会一再地重演。男男之爱没有一见钟情,因为眼见不足为凭,除非是在三温暖这样的场所,才能毫不需羞耻或扭捏,单刀直入破题。反而越是希望交往的对象,彼此越是不敢直接表明,总要上了床才能确定,才能继续尝试,甚至,才会死心。上这么多床并非有无穷的精力需发泄,反而是为求得一个安稳的臂弯,才得要一干再干,或一再被干……
那个下午,在闷湿的三温暖里,一个过期的答案,终于挣脱了羞耻的层层包裹。甬道上,三四个鬼祟的人影如蟑螂摇动着触须般,试探起彼此肌肤的敏感地带。
中间的那扇门隔出了现实与幻想,我在门里,也在门外。
同性间的主动与被动既不是因为个性使然,也不是由高壮或瘦小的体型差异决定角色。不像男女之间总像隔山传情,同性间太清楚彼此相同的配备,对方的施或受与自己的性幻想,根本无法切割。肉体间因交感产生同感,才能进入快感。我甚至认为,这种同时以多种分身进行的性爱,是需要更高度进化发展后的脑细胞才能执行的任务,稍不留神,讯息便会陷入混乱,最后以败兴收场。
真相终于大白,我们皆不适任那个近乎虐待狂,让对方在如此持久的疼痛中迷乱喘吁的 1 号角色。
当时在门外的我,想象着你躺卧在那脏臭的床垫上,举起双腿任人狎亵钻凿的那个画面,一股既酥麻又让人惊骇的冷颤,便从我的背脊一路奔淌到丹田。我射出的那一摊精,滴在门外冰冷的塑胶地板上,当你完事步出时,会不会一个不留心曾经一脚踩个正着呢?
在日后已被一把火烧尽的大方,我看到了我们同类不同命的未来。
你的秘密,或许已随大方的化为灰烬,而一并被埋葬了。
我的秘密却仍如病毒在我血液中流窜,我越虚弱便越显示出它们的茁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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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一现就算一夜。但梦却太长,周而复始。
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然而他仍清楚记得那一刻他的愤怒与恐惧,还有观眼望向门内时,那个光影渐渐开始暧昧浮动的世界。
他是怎么走进了那扇门的?他在里面待了多久?……然后就是火势在他眼前轰然茁壮,火舌舞动得像一棵在狂风里摇晃的大树,黑暗中卷起的热气扑盖着他的脸,梦就这么沸腾起来了……
那扇门。
如果没有走进那扇门的话。
走进那扇门的瞬间便知道,虽然酒吧里的对象位置与几天前勘看时相同,这已经是不同的时空了。
视线范围开始凝缩,像是在摄影镜头的镜面外圈涂上了厚厚的凡士林,出了焦点外的事物只剩溶溶的影绰晃动。而焦点内的光线也只相当于三十烛光的有心无力。视觉的昏黄带来了心理上的沉闷与缺氧,让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分外清晰。
一开始还以为听觉也随着视觉开始退化,过了片刻之后才知道,他走进的这世界确实是无声的。
游魂一个个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依然是不开口,面容还是一样的苍白呆滞。只是坐着,像道具一样,没有思想,也没有情绪。
而最让他惊讶的,莫过于当他缓缓——下意识地他让自己一切动作放缓,仿佛在他手中有一枝微光的蜡烛在烧,害怕它随时都可能被风吹灭而让他落入无尽的黑暗——缓缓缓缓将视线从吧台前移到了吧台后,看到的竟是 Andy 正在调酒。而且一面调酒,一面还对着毫无反应的吧台客人,表情生动地在自说自话。
他听不见 Andy 的声音,或者根本是被消音。
但是 Andy 仍然继续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心想这究竟是谁的梦?
是 Andy 的?还是他的?难道是他们出现在彼此的梦里?
他走向吧台,就像是已经熟悉此地的老客人,于不同年份不同剪裁的西装之间坐下,开始慢慢思索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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