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以为时代开放了,这些人也会像一般人那样,到了年纪,就找个人安定过日子去。没想到中年后无家可归的同志竟然这么多。
所以才需要像 MELODY 这样的地方吧?
单亲家庭长大,阿龙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对两人当初为何不再联络也从没给过完整的答案。国小的时候,阿龙曾猜测母亲或许是别人的小三?或者父亲是通缉犯?要不就是欠赌债跑路?……各类可能都曾在他心里搬演过,猜不透为什么这个人就再也没了线索?究竟是哪种深仇大恨,还是另有难言之隐,让母亲连随便编个故事哄哄他,也不肯多这个事?
等年长些,知道了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叫作 gay,他的胡思乱想里又多加了这项——搞不好我那没用落跑的父亲就是,怪不得母亲都没脸跟我说真话。
若真是如此,那父亲也惯爱在某处的暗室里,总跟同类一喝到天明吗?
一直在当会计的母亲,在他高中那年,跟上班地方附近一间铁工厂的老板同居了。之后阿龙就很不爱回家,读了个离家很远的三流改制后的大学,当完兵就决定只身来台北找工作。白天骑着机车跑业务收账,下午四点回到小套房补个眠,晚上十点超商大夜班开始,凌晨六点下班休息一下,再接九点半打卡。这样生活过了两个月,每天都在硬撑。很想死,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还能撑多久,这样的人生究竟会带他往哪里去?
原以为就只能这样一成不变地过下去了。要不是那个清晨,他和小闵又再次遇见了的话。
前一次觉得她面熟,但是因为化了浓妆,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见过。结果那天当阿龙看着对街关店,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时,正好小闵下了班绑起个马尾,进店来走向了 ATM 提款。从屋顶的监视照镜中,他终于把小闵的正面看了个清楚,恍然大悟。怕她尴尬,阿龙当时没露声色。
换作是他自己,也不希望在这种情境下被歌迷认出来吧?
好歹曾经也是发过唱片,某个少女团体中的成员,虽然在良莠不齐的歌坛大混战中只是昙花一现,如今成了七条通里的酒廊小姐,总不是好下场。
小闵当时在那个团体里的艺名叫咪咪,不算特别抢眼,但是高中时的阿龙曾偷偷迷过她。他喜欢她的名字与她那条甩来甩去的马尾,意淫她的照片恐怕不下百次。四年的大学,除了作为宅男养成训练外,专业技能他还真没学到多少,成天泡在电脑前搜寻色情照片,趁室友不在便打手枪,有时候一天照三餐打,多亏有了咪咪及那些如今不知下落的美眉自拍,让他度过了那段没有女友只能自慰的无聊阶段。
见到本尊,尴尬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竟然下海成了酒廊小姐啊?玩味着这几个字,不知为何,阿龙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这次反变成他在结账时不敢抬头了,胃里有一股酸气往喉头冒。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不光是因为想到原本只属于自己性幻想的咪咪,如今早被人真枪实弹射过,更因为在七条通这样的场景,无邪无忧的青春赫然已离得好远,想到了自己未知的人生,一下变得颇为感伤。
又一个月过去了,再见面的时刻换成了某个子夜刚过的周末凌晨。
小闵身边还跟了一只猪哥样的男人。是被带出场了吧?那时的阿龙对这样的画面早已经见怪不怪。男人买烟时,他用眼角不时偷瞄站在门口,把自己发尾拉到嘴边咬着的小闵,然后听见她开口了:“我头好痛喔,哥哥,今天就先这样了让我回去休息好不好?”
醉了的男人先是口里“贝比、贝比”胡乱叫着企图安抚,接着肢体动作就多了,女人情急用力想脱身,指甲一把抓伤了男人手臂。阿龙还没来得及眨眼,就听见男人一句“干你娘鸡掰”,然后一个挥拳就把女人打倒在地上。“先生你不要这样——”他上前拉不住,赶忙拨电话报警。女人不尖叫也不哭,跟男人在店里追逐,拿起货架上的罐头就朝男人身上丢,然后一路往贮藏室的门口跑。他也慌了,拿起平日备而不用藏在柜台下的铁管,让女人躲进贮藏室,自己一夫当关挡在了门口。
听说店员已报了警,酒醉男满口飚着脏话便放弃了。等管区员警离去后,小闵才从贮藏室推门而出,不但没感谢,劈头就对阿龙乱骂:“你白痴啊!叫警察?你新来的对不对?警察来了我不就被当成鸡带走了?你有没有脑啊?”
“你是鸡啊!”他冲口而出,“不红了也不至于这么下贱吧?”
小闵听懂了,闭上了嘴半天没出声,伸手将乱成鸡窝的一头长发使劲一扯,他才看出原来是假发被她抓在了手上,像拎着一只狗。“弄坏的东西我会赔。”说完她便丢下三张千元大钞,扬长而去。
当时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同一家店里又继续待了三年多。说来全是为了那晚曾骂他白痴的那个女人。
之后阿龙没再兼白天那份差了。他们同居之事至今还瞒着酒廊的妈妈桑,因为妈妈桑最痛恨小姐们贴小白脸。但是阿龙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吃软饭的,因为他既不赌也不嫖,也没有好吃懒做。除了教小闵如何存钱理财,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之外,他依旧心甘情愿地每晚去超商上他的大夜班,那二万多元的薪水多少还可以存下一点寄回家。
但重要的并不是钱。因为只有这样继续当班,他才能在深夜里,在距离最近的地方守着小闵。万一酒客闹事,或出场后她觉得苗头不对想抽身,她会知道,他就在街转角的店里,随时可以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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