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接过来的时候有些犹豫,行李箱里是换洗衣服和自用的床单枕套,是宋沅出差的时候必须要带的。她看着宋沅,停了一会儿说:“最晚下周,应该就能调出去冬山的车。”沈风说话的时候,货车司机正倚着车抽烟,白烟顺着空气飘过来,宋沅吸了一下鼻子,转身爬上车后回答她说:“公司有事发邮件,短信可能收不到。”
因为宋沅的表情和语气太过平静,沈风短暂地忘记宋沅要去的地方是地震最严重的地区。门关上的时候,沈风往后退了两步,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抱着双肩包坐在两个木箱中间的宋沅,黑色的外套蹭到门边的铁锈,肩头染上一大片棕红色。
高速公路上的车子很少,货车很快消失在沈风的视野里。
冬山离黔城不算远,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因为临时封路变成了三个小时。车厢比宋沅想象中还要闷,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司机的车开的很快,宋沅开始头疼,胃也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不断往上反酸水,但宋沅并不觉得难熬。
从高速路驶下的时候,天空变成灰蒙蒙的蓝,宋沅的身体很沉,直到车子停下,宋沅抱着包站起来,透过满是泥点的车窗看到外面的废墟。空地聚集了很多人,但好像没有人说话,空气太安静了,安静到宋沅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宋沅从车上跳下来往前走,走过碎石路,看到破旧的铁门和断掉的钢筋,宋沅抱着包站了好久,直到有人提醒让他不要离的太近随时会有余震,宋沅才回过神。他忽然伸出手,十分突兀地按住男人的肩膀,顿了顿说:“请问现在伤亡人数有多少?”
男人扫了宋沅一眼,抹掉嘴边的泥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都在那儿了,自己数吧。”宋沅站着没动,怀里的包掉在地上,宋沅没有捡,或许是手上的力气用的大了些,男人不自觉皱起眉,但宋沅没察觉到。
“冬山医院您知道吗?就是正在建的那个,医院的小闻总在哪儿您知道吗?”宋沅害怕自己表述的不够清晰,语速有些快地接着说:“叫闻野,黑头发,个子很高。”男人有些不耐烦地甩开宋沅的手,他打量了一眼宋沅身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外套,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讲:“一个医院的施工现场,公司的一把手怎么会过来?”
宋沅怔了几秒,弯腰把包捡了起来,在临时搭建的救护帐篷里,宋沅遇到正躺着给腿打石膏的工人,他一边点烟一边对宋沅说:“小闻总开工的时候来过,但是第二天就走了,他现在不在这儿。”
闻野骗他了。
发现了这个事实,宋沅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上帝终于偏爱了他一次,还好闻野骗他了,还好闻野不在这儿。帐篷顶上的黄色灯泡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宋沅抱着包坐在地上,直到有人递给他一包纸巾,掌纹很深,指甲缝里有一层黑泥,宋沅抬起头,对上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睛。
老人的肤色很黑,头顶包着深蓝色的头巾,几缕银发落在颊边,见宋沅不动,她把纸巾撕开,抽出一张塞在宋沅手里,然后指了指他的脸。宋沅学着老人的样子抬手摸了摸脸,指腹很湿,大约过了十几秒,宋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流眼泪。因为李伊曼从小就告诉他,眼泪和悲伤毫无作用,所以宋沅很少哭。到了25岁他才知道,原来不是只有难过痛苦才会流眼泪,单是为了闻野虚假的“死而复生”,就够让他哭上好久好久了。
可能因为宋沅在医院项目里占了股份,得知黔城的宋总来了冬山,很快有人带他去了招待所。说是招待所,事实上只是一栋三层的小土楼,表面贴着的白色瓷砖因为地震掉的七零八落。宋沅被安排住进二层的一个单间,但因为电路损坏,屋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
宋沅把包放在桌上,去卫生间里洗了脸,直起身子的时候,宋沅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黑眼圈很重,嘴唇发白,下巴长出青色的胡茬,明明来这里还没有几个小时,他就已经狼狈的像个灾民了,宋沅想要凑近一些,弯腰的时候,余光瞥见放在架子上的刀片。
刀片看起来还算干净,可能是上一个住的人留下的,宋沅摸了摸下巴上有些硬的胡茬,停了一会儿,把刀片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宋沅很快承认自己的手很笨,因为镜子离得太远,他只能凭着感觉刮胡子,刀片有些顿,到最后他逐渐失去耐心,用的力气有些大,刺痛很快涌上来。宋沅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按了一下,再拿下来的时候看见指腹上鲜红的血痕。
宋沅去背包里拿创可贴的时候,再次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感,台灯摔在地上,宋沅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维持站立,过了几秒,宋沅看见隔壁间的男人扶着墙壁往楼下跑,顾不上贴了一半的创可贴,宋沅拎着包跟着跑下楼梯。地面的震感更强烈,宋沅几乎站不稳,他蹲在地上,周围的人声喧杂,宋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次的余震来的猛且快,不到二十秒,震感很快消失,宋沅跟着其他人一起来到应急的帐篷,但里面的人太多,宋沅觉得喘不过气,他走出来,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冬山的风比城市里要更凉,宋沅披着外套抬头看天,星星很亮,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下一秒,宋沅听见轮胎和沙地摩擦的声音,汽车的大灯打在他脸上,宋沅不自觉闭上眼。灯很快灭掉,宋沅眼前出现模糊的重影,直到视线重新聚焦,他看见站在车前的男人,工人不断从后备箱往下搬箱子,但男人站着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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