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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畅谈,意气满怀,师昂盘膝坐下,解下背上的“漱玉鸣鸾”琴,枕于腿上,抚了一曲,姬洛击铗,随船的人都纷纷出舱,手扶船舷,应声而歌。决战在即,并没有人因此而堕了己方的志气,相反,所有人都对谢太傅和谢将军的统帅,有莫大的希冀。
    一曲毕,师昂双手停于弦上:“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注)。”姬洛一手转剑,随之和道:“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注2)。”说完,他高呼一声:“船工,拿酒来!”
    俄顷,有人往船头送来小桌和酒盏,又拎了几坛烈酒,师昂并非海量,便只去了其中的醪糟甜酒,小酌了两杯。
    “那之后呢?你又去了何方,又为何会失忆?”师昂问道。
    “皆因我的私心。”姬洛持杯,抿了一口酒,哭笑不得:“阿娘为我取名子忘,是望我能但行所愿,不必步她与父亲的后尘,一个困于西域,一个困于泗水,一辈子身不由己。我既已尽我所能,送走小九之后,便彻底封楼,为避世准备。”
    “泗水楼中楼里先辈集数百年之力打造归藏馆,其中所藏之物,以‘颇丰’二字都难以概之,我需要足够的时间,将里面的东西秘密转运出去,纵使我欲卸下楼主之职,也不敢令宝物蒙尘,更不敢随意置弃,毁于战火。为躲避诸国密探追索,足有二十年之久,我才尽数装船出海,令亲信押往海外蓬莱。”
    师昂正欲张口追问细节,却见姬洛眉梢一皱,似思及令人痛心之事,甚而不甚将酒水荡出,他不由得也神色肃穆起来,侧耳倾听。
    姬洛紧握杯子,呼出一口冷气:“只剩一件,来不及送走。”
    太和二年(367)年,大秦天王苻坚持将旗,集“勾陈六星将”之力,暗渡泗水,决意强攻楼中楼。风马默破解风世昭留下的《山川十卷》前五卷后,锁定汀洲的位置,却碍于雾阵,耽搁多日。
    而这几日,恰好与姬洛送出最后一件至宝八象生死碑的日子相撞。
    石碑本身只是一件上古遗物,以往存放于归藏馆中,只有酷爱金石的风世昭长年与其为伴,竭力研究,虽未破解上面的图纹之谜,却偶然发现方碑中空。风世昭离开泗水后,姬洛在尽量保留其原貌的情况下,改造为锁钥结构,并将《苍梧图》置于其中。
    泗水生变后,姬洛恐会不慎落入敌手,干脆将石碑随陆沉机关一同沉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自己则依照原计划,离开此间,去过想过的生活。为了摆脱血脉沉重的背负,那时的他决意吞服尾生散假死,忘却前程往事,甚至欲以思无邪散去功力,从头开始做一个普通人,行遍九州大地,与世无争,而天下动乱,再与他无关。
    也只有成为一个普通人,才能免去愧疚,卸下天下大任。
    但谁也没有想到,姜玉立却在这个时候来了,前来救人。他闯入归藏馆最底层时,见到姬洛躺在归羽槎上,身侧的刻漏连着陆沉机关,时机一到,便会引发,而舟上的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姜玉立以为他要与楼中楼共存亡,已起死志,欲趁陆沉与人同归于尽,于是咬牙,先一步把舟子推出,送姬洛离开,而后自己引开苻坚在水下埋伏的人,继而开启陆沉机关。泗水上声震如滚|雷,所有人都死了,没人知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那时候我听到了姜叔说的话,但药力发作,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如一尾鱼,随波逐流。”姬洛眼波流转,像一泓清泉,微微荡漾,而后在师昂的注视下,他不由自主苦笑起来,只是稍稍忆及,那种无奈都已叫人心如刀割,“说到底是他救了我一命。”
    师昂问:“怎么说?”
    姬洛轻声解释:“自机关设立起,百年来从未有人推动,口口相传下难免失真,因而我其实错估了它的威力。归羽槎虽固,却也不是无坚不摧,若真由我来推动机关,只怕现在早已陷入漩涡,葬身鱼腹。”
    师昂随之唏嘘:“有的事想起还不如忘却。不过,眼下听你这么一说,这姜玉立倒是好坏难辨,他以天下布局,搅出这许多事来,究竟意在何处?”
    船上忽然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又各自避开。姬洛连喝了两盏酒,呛入喉头,捂着心口连声咳嗽,师昂忽然意识到,他话未道尽,必然有所隐瞒,只是以姬洛的身份和立场,绝不该有异心,只能说令他守口如瓶的秘密,说出来不是石破天惊,便是教人左右为难。
    “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亦无甚强求。”师昂微微一笑。
    姬洛挑眉,反问:“是不是觉得失望,我并不伟大,甚至可能当不住你和谢将军给予厚望?”
    师昂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师昂,”姬洛唤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若你想知,我便说给你听,你跟我来。”说完,他先一步起身,往船舱去,舱门前回头一望,余光漫过浩浩汤汤的江水和夕阳,竟觉得有些悲怆。
    师昂快步追上,一把按住他的手,忽觉得忐忑难安:“我希望这场大战,该活着的人都活着。”
    “这些年什么没经历过?放心,我命硬,”姬洛轻轻拂开他的手,笑着说:“四劫坞那位赵大舵主有一句话说得好,求生不易,向死也难。”
    师昂蹙眉,语气重了两分:“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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