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兵变,是阮羲这些年来第一次亲自策划一件大事,士兵两万,方圆百里,战火半月。
林相国一直对他执政大加干涉,自从登基那日,王案前的奏折就是三种颜色——黑色疏文,红色朱批,还有一种蓝色的笔迹,是呈至长泰殿之前,林相国的批注。
为了拿回完整的王权,他隐忍多年,直到策划了那场兵变,一下从边拿到了林相国兵力的两成。
因为是第一次,阮羲心里有万千种担心,哪怕提前筹谋多日,想过了所有可能,做好了无数部署,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担心,最终决定亲自去看一趟。
可是动静太大了,得失又太过明显,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林相国那方的视线。
可巧,卞有离就出现了。
在如此恰好的时机里,他顿时有了一个想法。尽管林相国老奸巨猾,很难骗过,可是麻痹林相国手下那群人,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毕竟眼前之人,足以让人觉得,为其做些有悖常理之事,实是人之常情。
而以林忠实的奸猾,对手下人一定没有几分真心,即便看出来什么,也不会据实相告,恐怕他还会为了自己这份高于那些人的机智而感到无比愉悦。
所以阮羲顺利联系到了父王以前的旧部,把从林相国那里得来的军力托付给他们,那处的边关势力威胁,由此清除。
第二次,是江延设计失踪。阮羲猜到他恐怕是借此给自己一个出宫的机会,因此卞有离去时,他也跟去了。
在离开之前,他再次联系到了驻守那里的将领,不过有一点很意外,那个姓陈的将军竟就是父王旧部。
给了暗号和情报后,陈将军立誓效忠阮家,阮羲也相信父王旧部的忠心,就告诉他自己应该不会久留,让他配合着卞将军做事。
从陈将军那里,他又得到了两分兵力。而在明察一路护送他回宫的行程中,因为卞有离事前宁可绕路不可涉嫌的嘱咐,他们走了很多额外的地方,所以阮羲又借机联系了一部分人。
两次合起来,勉强做成五分。加上王城中掌握在张瑞义手里跟林忠实对抗的势力,情况已经改观良多。
这些,都跟卞有离有关系。
阮羲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卞有离一直为之苦闷的一个问题,睁开眼睛看向江延,问道:“泽广,你跟浮青……的师兄,可是有何牵连?”
江延似乎僵了一瞬,才镇定道:“王上为何这么问?”
阮羲摇了摇头,没解释。心里却想到卞有离之前说的,曾为江延卜卦,可是一无所获之事。既然只有涉及自身之人才不能卜测,江延与卞有离又毫无关系,若说有什么联系,恐怕只能是借洛风的联系。
那时卞有离说起此事,表情十分懊恼失落,也惦记良久,应该一直都想问江延缘故。可是他大概刚才气得太狠,竟然问都没问这件事便出去了。
江延想了想,道:“臣幼时在洛国待了几年,因家父之故,同他相识,算是故交。”
阮羲闻言微讶:“这都多少年了,你们还记得?”
当初江延被太傅收养时,也不过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年,跟洛风相识的过往,应该会随着时间模糊吧?
洛风看年纪也跟江延差不了几岁 即便大一点,也不至于对一个儿时玩伴记上这许多年,还念念不忘。
“换作平常,该是记不住的。”江延道。
平常孩子,谁会对那么久前发生的事情念念不忘呢?
可是那时的江延,却遭了难以想象的人生变故。
所以变故之前那原该淡薄的从前,竟然都成了记忆里难得的瑰宝,是和现今人生截然不同的明丽,因此时时记着,不敢忘怀。
至于洛风,江延微微蹙眉,他也不知道洛风是为什么还记着。
那日他从军营跑出去,跑到洛国境内的一片荒郊野岭里,碰上黑衣人埋伏,打退那些人之后,他突然感到熟悉的头晕,很快失去意识。
醒来后,却身在一个山洞,不远处站着一个背对自己的白衣男子,就是洛风。
故人相认本是欣喜的,两人却都没怎么表露。
江延跟他在山洞待了一段日子,便不辞而别,到了城内。谁知又遇袭击,幸而被闰六撞见,带到了卞有离面前。
阮羲从江延未尽之语和眼中神色察觉出了他的情绪,立即道:“多年故交还能认出来,实在是件幸事,可见洛风也一直没忘了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或许吧,”江延微微摇头,“我偶尔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只记着母亲即将临盆,不知道是否保住了那个孩子。”
江延的母亲那时候怀有身孕,阮羲是知道的,但一直没细想过。此时听江延如此说,那个孩子倒真的有可能生了下来。
因此他一怔,而后马上道:“孤明天就派人去打听此事。”
第六十二章
等江延也走了, 阮羲站在偏殿门口,看向另一边灯火通明的殿堂,想了想, 终究是没过去。
里面诸多大臣大概还热闹着, 有酒食, 有歌舞,一切都很快活。但阮羲并不想掺和进去。
这一个晚上, 洛国内乱, 洛风求助, 明察外派, 太傅莫名其妙地去了军营, 他见到了许久没有露面的江延。
还有……和卞有离,似乎产生了矛盾。
一切都出现得猝不及防, 又如此密集地碰到一块, 像一张毫无破绽的罗网, 把他紧紧地缚住,收紧, 缠绕, 逼的他几乎不能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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