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卞有离闻言一怔,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也没有父母。”
后面还想接上一句,是师父把我养大的。
却突然悲从中来,一时竟难以开口。
近来翻天覆地一般的境遇,追根究底,也就是出在这两句话上。
桌边闰六带来的人,其中有一个唤作明察,不到十九岁,但人如其名,非常敏锐,一下就发觉了卞有离的情绪。
他当即笑道:“如此一说,这缘分当真不浅啊,闰六总嫌自己至今没有表字,将军既然与他有缘,不如给他起个字可好,就当见面礼。”
话题果然揭了过去,明察话音刚落,就有人附和他的提议开了口:“说的有理,将军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也给闰六圆个心愿,他老早就念叨这个事。”
卞有离看了明察一眼,心中暗惊于此人洞悉人情的眼力,面上倒是不露分毫,笑道:“表字通常由长辈来起,我比闰大哥还小几岁,如何使得?”
“无妨无妨,”闰六自己也对明察的话很感兴趣,立即回道,“我反正跟着将军混,有何使不得,将军只管起一个给我。”
“真要我起?”卞有离好笑地看着他。
闰六使了大劲点头:“是。”
卞有离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而后笑道:“就叫子顺可好?”
“子顺?”
卞有离轻笑颔首:“不错,闰子顺,愿此子一生,平安顺遂。”
流离颠沛之人,若得偿此愿,想来已是大幸。
闰六猛地站起来拱手道:“谢将军赐字。”
卞有离被他一惊,赶紧叫他坐下,又见闰六一脸喜悦的样子,竟然有几分憨态可掬,就忍不住想要调侃几句。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通报,求见卞将军。
卞有离一句调侃硬生生拐了个弯,对坐在门边的人道:“明察,你去看看。”
明察沉稳地应了一声,推开门帐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面色有些奇异。
他手里提了两个食盒,摆到卞有离面前:“将军,他们说是宫里的人,过来送饭。”
听到来人身份,卞有离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他盯着食盒沉默了一下,道:“叫进来。”
进来的不是生人,正是上午被卞有离遣回去那两个侍卫。
俩人行完礼,刚要开口,卞有离就截断了他们:“上午那些酒,是从何处得来?”
“……回将军,”其中一人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宫中库房带的。”
卞有离蹙眉:“我说从令华殿随便寻个东西当掉,到城中去买,谁让你们在宫里拿了?”
俩人对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闰六最烦这种八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扭扭捏捏恶心得很,又见这情形该是他们没照卞有离的话做事,忍不住祭出了素日的流氓作风,站起来道:“把东西留下,快点带人滚!”
下边这俩见卞有离没表示反对,赶紧把外面的人叫进来,食盒里的东西都摆上了桌,然后告退道:“属下告辞,明早再来给将军送饭。”
“且慢,”卞有离本来不想理会二人,闻言却马上叫住了他们,“你们明早还要来?”
“王上说,午时将军叫属下等回去,定是吃不惯军中饭菜,因此每顿都会派人来。”
卞有离冷冷地看着桌上,几乎是用挤的方式蹦出几个字:“不必,我吃得惯。”
“……将军午时派属下回宫,王上已知晓了,认为军中饭食不合将军口味,”旁边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卞有离一眼,马上又低下头,“王上有令,必须保证将军吃穿用度同在宫中时无异。”
闻言,卞有离简直到了恼怒的程度。他起身道:“我这便去宫里和他说。”
闰六等人一惊:“将军要现在走?”
卞有离看着座中的人,勉强收敛起面上的冷色,笑了笑道:“明日再同你们见面罢。”
面对这个决定,一时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明察道:“将军夜间骑马,路上小心。”
“嗯,”卞有离点点头,“你们吃好了也早些歇息。”
王宫和军营不同,即便已经入夜,殿中也还是灯火长明。
沿着小径一路缓行,可见宫中点起了绵延的灯烛,与天上星子相互映衬,在夜里流转着曳曳的光。
卞有离在一处园子门口站定,看着令华殿,疑惑地问身侧宫人道:“殿中为何点了灯?”
分明该是没有人住的地方,现下却内外皆明,站在百步以外也可见得那灿然灯火。
宫人垂首道:“回将军,王上在殿中批阅奏折,还未歇下。”
卞有离怔道:“他在令华殿?”
“将军不在这几日,王上一直宿在令华殿。”
卞有离点点头,道是天晚了,叫她回去歇着,自己独自进去便可。
等宫人离开,卞有离在园门又站了站,而后朝着殿门走去。
朝那一殿灯火走去。
很奇怪,卞有离走在这条毫无阻碍的小路上,周边都是见惯了的景色,此刻却似乎觉出了些许不同。
夜深影单,前方有莹莹暖光。前几日那深刻的抵触和茫然的陌生,好像都在眼前泛着微黄的灯光里消融了不少。
卞有离顺着敞开的几重门直达内殿,伺候阮羲的宫人见了他赶忙行礼:“见过卞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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