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倚在榻上,一只雪白的脚踝从雪狐毯子里伸出来,搭着榻边晃啊晃,俨然一副纨绔公子的架势。
伺候他的大丫鬟比他年龄大个四五岁,从小就跟在庄易身边,与他十分相熟,见状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少爷总是这么贪凉,这天冷劲儿的,晚上若是脚疼怎么办?”大丫鬟一边规劝着,一边伸手将他身上团成一球的毯子抖开,将他的脚一并盖起来。
“要不要给您多加一只手炉?”大丫鬟轻声问。
“不要。”庄易将手中的话本子随手放枕边一扔,转头趴在窗边听雨声。
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
庄易一向这样喜怒形于色,大丫鬟也习惯了,她伸手过去将庄易扔下的话本拿起来,用风干的花瓣做标记,夹在了书中。
“没记错的话,少爷这一本从早上就在看了。”大丫鬟看着那书页笑道:“怎么大半日过去了,少爷一页都没看完呢。”
庄易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地转过头来,愤愤地说:“姐姐再这样闲,我可要告诉娘,给姐姐找个好人家配出去算了。”
他惯会这样吓唬人,不过大丫鬟跟了他这些年,自然知道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并不害怕。
“奴婢错了,惹少爷不开心了,少爷别气坏了身子。”大丫鬟笑着道:“奴婢去小厨房给您要一碗甜奶圆子暖身好不好?”
“不想吃。”庄易闷闷不乐地趴回窗台上,犹豫了半天才问:“他人呢?”
庄易这种语焉不详的指代,在整个别院大概也就那么一个人。
“少爷不是派他去收租子了吗。”大丫鬟看看天色,哄道:“这都傍晚了,估摸着快回来了。”
庄易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大丫鬟偷偷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哄道:“他是惹少爷不高兴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大丫鬟心里已经明镜似的。从江影被庄易带回别院,小公子就明目张胆地表示出了“在意”,无论去哪都带在身边,吩咐出去这还是头一次。
庄易一听她这么问,下意识就想说些什么,然而还不等开口,自己反倒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泄气地摆摆手:“姐姐不用问了,先出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大丫鬟也不好再问,下雨天黑得早,大丫鬟将屋中几盏烛台都点亮了,才低声告退了。
庄易确实在跟江影闹别扭——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吵架。
其实如果真算起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两天前庄易无意间跟江影闲聊,说起江影的姓氏来,试探地玩笑了一句,只说他现在已经离开江府,是不是姓也得换换,跟着他改姓庄。
庄易承认,他问出这句话时,确实有那么点占有欲作祟,但也没有非要如何,不过一句闲聊出的戏言罢了。谁知道江影那块木头拿这件事无比在意,一本正经跟跟他掰扯了半天“江晓寒才是他的主子”,气得庄易当时就扔下他气冲冲地走了。
江影一向都是将脾气埋在心里,从来都是主子说什么都好,见他生气也不知道过来服个软哄两句,只会闷声不响地等他吩咐。
江晓寒说得对,人果然都是贪心的,没有的时候就想有,有一了还想要二,庄易泄气地想。
本来只是想,能让江影愿意松口跟他走,他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可惜日日朝夕相对下来,难免想要得再多一点。
“我明明也不想吵架。”庄易嘟囔着,他被心头那点烦闷思绪闹得坐不下来,一会儿摸摸茶盏,一会儿又去扒拉水晶碟中的蜜桔。
庄易心烦意乱地剥了三四个桔子,把果皮往碳炉上一丢,弄了一手的粘腻的汁水。
庄小公子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把破了皮的桔肉狠狠往地上一丢:“什么玩意儿,弄得麻烦死了!”
可怜的桔子无缘无故成了替罪羊,可怜巴巴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滚了一身的土,灰扑扑的看不出来模样了。
庄易用布巾擦了擦手,却总觉得粘腻得不舒服,百般不情愿地掀开毯子,准备出去洗个手。
还不等他下榻,旁边突兀地伸过来一双手,拧干的温热布巾覆在他手上,温度正好。
“外面天冷。”江影垂着眼半跪在他脚边的绒毯上:“少爷别出门。”
庄易压根没听见他什么时候进的门,被他吓了一跳:“你……你走路不出声的?”
“我走路一直都是如此。”江影低声道:“少爷没有武功,听不见是正常的。”
江影说着,细致地将他手上的汁水一点点擦干净。他原先执剑的手也开始习惯做这种日常琐事,虽然依旧不如旁人熟练,但也做得有模有样。
“我……”庄易张了张口,他今天自己胡思乱想了一整天,现在重新见了江影,有心服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听你的丫鬟说,少爷还在生气?”江影问。
“对……没有。”庄易下意识否认道:“我生什么气?”
江影将布巾收好,抬头看向庄易:“那就是想吃桔子了?”
“对,没错。”庄易梗着脖子嘴硬:“但这东西太难剥了,所以我生气。”
江影知道他口是心非,也不拆穿,只伸手从盘子里摸出一只桔子,默不作声地低头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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