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略显刺鼻的消毒水味中醒来,甚至不用开口询问,手臂和大腿上传来的麻醉后劲清晰地告知了我,我正身处何处。
原本打算起来寻找云白在哪,却突然听见了熟悉的人声。
“她没事,但不在这。”
愣了愣,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邱希的声音,还没等我抬起头,他走到了我身旁,摁下一个按键以后,我的身体缓缓被抬高。
“你俩摔下山崖了,是她把奄奄一息的你拖到车上,然后送到了医院,当然,途中遇到了我们。”
我们……是邱希和谁,石一泽吗?
我没说话,微微抬起眼,看向旁边翘着二郎腿的那个家伙。
“你的好朋友,石一泽,现在正在疯狂地寻找你俩呢…不过,主要是找江云白,他对你的死活可漠不关心,毕竟你会中枪受伤,也有他百分之九十的功劳。”
邱希这话,让我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有些而已,早从我和石一泽之前谈崩的那场对话开始,我就隐约预见到,也许会有今天。
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动手,甚至不顾云白的安危。
“他没预料到你们会一起摔下山崖,原本的计划是让你爹杀了你,然后让手下先看好云白,一切处理好之后他再过去接她,但没估算中你还喜欢玩殉情这招。”
邱希的话让我很想翻白眼,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让我爹杀了我…我根本没把那个家伙当成我爹,他自从心爱的女人彻底失去神智与行动能力以后,就整天活得像具行尸走肉,否则我之前也不会这么忙,被爷爷用云白来威胁我接管家里的生意。
想来,那家制药公司和石一泽果然脱不开干系,整天整日派人来哄骗那个家伙、说他们公司能够制作出让那个女人恢复的药物,而原材料居然是冰毒。
要不是因为老头子,我也不会和毒品扯上关系,但没想到就算早已警告过他,那家公司绝对不靠谱、让他死了这条心,也还是抵不过他执着的侥幸念头,即便付出的代价是他和那家伙的亲生骨肉。
这么一想,当初云白用的那款催情药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效果,也十有八九是石一泽的功劳。
他对云白的调教计划里包含了不少让陌生人参与的设定,包括随机出现在大街上、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的男人,甚至连他有没有性病都不知道,居然也舍得让云白被他们弄。
计划里还有比这更脏的内容,我看到一半就忍不住起身想揍他,揍是揍到了,但我自己也挨了一拳。
即便我答应过让其他人参与进这场游戏之中,但挑选的无一例外不是身边基因优良长相中上的男人,甚至连体检报告都让他们一一上交过,而那家伙,却只想看她挣扎、求饶、被性虐,从而满足自己畸形的虐待欲。
大吵了一架之后,也在警告过他、如果他真敢这么做我会把云白带走之后,我突然被爷爷喊回了家,接着被迫开始连续几天几夜熟悉公司的运作与业务,而原本藏在别墅的云白,也被爷爷所知,以她威胁我必须尽快接手整个邬氏财阀。
在查看公司的历年财务报告时,我才发现,在我浪荡人生的这十几年中,邬氏财阀正一点点被石家渗透,近几年越来越像个空壳公司,大量业务都在为了石家服务,如果不是爷爷一直在插手老头子的工作,同时还故意留了点心眼,恐怕邬氏财阀早就被石家吞并了。
意识到这点,我突然又回想起了云白的父母报警之后,网络上针对邬氏财阀的一系列舆论和谣言,可当时云白消失的地方是石家的别墅,按正常思路来说,也怀疑不到邬氏头上。
想必有人在背后做推手。
因为邬氏财阀危在旦夕的现状,我没有轻举妄动,表面上装作忙碌于公司,背地里让信任的部下偷偷搜集了不少关于石家的消息,同时利用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那个女人,在那老东西的书房找到了不少被他锁在保险柜里的石家涉黑证据,然后私下和爷爷商量过应对手段。
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也不会轻易将这些证据放出,因为邬家与石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石家来说,还需要利用邬氏财阀洗黑钱,而一旦石家垮台,邬氏财阀也一定会被连累重创,到时候若还想东山再起,也得几乎从零开始。
我对邬家其他人没有感情,但邬氏财阀是我爷爷一个人白手起家打拼出来的天下,纵使有多么冷血,我也不会弃他于不顾,更别说让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应该养老的年纪突然一无所有。
所以,即便邱希告诉我,云白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而我如果愿意当污点证人指证石一泽及他父亲的罪行、且根据立功表现会给予轻判,我也只能忍耐、只能缄口不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躺在病床上闭眼小憩的时候,我又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石一泽为了满足自己阴暗的兽欲,利用我、利用其他人,偷偷在背地里使了这么多手段,但到头来,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又都想将他置于死地。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个恶人,也包括了我。
“云白,睡得还好吗?”
蓦地响起的这句话,让原本打算就这样睡个几天几夜的我开始变得心乱,我还以为这辈子和云白再也见不到面了,以后回忆起她,也只能躺在监狱的床上,或后悔、或思念。
但当一睁开眼就能见到她的面容时,我才突然开始思考,如若石家无法被他们弄垮,那么将来,云白有没有可能再次落到石一泽的魔爪之中,然后不得不遭受他惨无人道的对待。
忽然意识到我大概正在亲手将心爱的女人送进魔窟,窒息与晕眩统统向我袭来,眨了好几次眼才慢慢恢复清晰的视觉。
强装镇定与她对话的途中,我的内心不断纠结于她和爷爷之间。他们同样是我人生中极其重要的存在,要让我二选一,我做不到。
那晚我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事,想到她在别墅里装成我的妹妹,想到她娇声唤我哥哥,想到她乖巧地依偎在自己怀里,想到在游乐园时、她仰着头和人偶互动的可爱模样。
我好喜欢她,无论是这场游戏之前,她总皱着小脸、用鄙夷的眼神看我,还是这场游戏之后,她哭着被我压在身下、醉兮兮地紧贴着我,都让我恨不得用力抱住她、将她揉进我的血肉之中,一辈子也无法分开。
但即便最开始被她用厌恶的眼神盯着望时,我的心脏与臂腕、也从未像现在一样抽痛着疼。
四肢逐渐麻痹,大概是听见她直白地说恨我开始。
得知原来是她救了我时,我还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她眼中兴许是个独特的存在,但即便有做过心理准备,甚至怀疑她曾和另一个男人提前商量好了,可最后,还是因她那句于心不安,痛到抓紧了手边的被子。
我爱她爱得奋不顾身,跑过去抱住她的那一刻,和她一起坠落山崖的那一刻,脑子里想的全是要怎么护她、她一个人能不能逃走、我不能就这样轻易死掉。
但云白从未爱过我,我第一次品尝到这句话有多苦涩。
如果当时我死了,她会不会为我掉一滴泪?
呵,这个念头刚出现在我脑海里就立刻被否定了,我想她恐怕高兴还来不及。自作自受罢了。
可是,她说明天还会来看我。
就算深知我们之间再没任何可能,我还是想见她,我还想、再听她叫我邬莞,即便把我的心脏剜掉也没关系,在我无法做出任何抉择之前,让我再多看你一眼。
不过,我没想到,第二天的相见比第一天更加残忍,那只薛定谔的猫,自己从纸箱里跳了出来。
十几年过去也无法忘却的鸡汤味道,令梦里时常回忆起的一切又浮现在我眼前,而当听到‘受伤的小男孩’时,我不敢接受、也不愿接受的真相便已昭然若揭。
老天是不是偏就喜欢作弄我的人生?我被自己骗了十几年。
从来没有报恩这回事,我给她带来的只有灾难。
她的父母原来并未收下过那张支票,也没带她去过上什么好日子,她们只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救了我后会不会遭人报复,所以在我离开以后,立马带她搬去了其他地方。
但即便她们如此小心翼翼、不愿吃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愿与他们这类生活环境复杂的人过多接触,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女儿被害的结局。
她说:“妈妈说我得助人为乐与人为善,这样才能给家里积德。”
她说:“致我陷入这个境地的,是你。”
她说:“我不是会恩将仇报的家伙。”
这叁句话,像鱼刺一样梗在我的心头,我差点以为自己的呼吸要停滞了,却又因为掌心里源源不断传来的疼痛而意识到我仍旧清醒。
然后,陷入无尽的悔恨之中。
云白,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和我可能会相爱呢?我这一生,为了追求爱,花了十年时间才终于搞懂我的父母不会爱我,往后十年,又从未被教过如何爱人,而现在,却永远丢失了相爱的可能。
是一场畸形的爱生下了我,我痛恨冷血自私的父亲,却又没能成为和他不一样的人,于是这场爱情带来的灾难全都降临到了你的身上。
所以,云白,如果我没办法让你爱我,那我只能乞求你,求你别这么恨我,我会付出一切,让你看到我们应得的报应。
拜托你,忘掉一切,永远快乐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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