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垂着眼,没搭话。
卡尼亚斯见他沉默,又说:“抱歉,我忘了一件事。”
一阵光芒闪过希德的眼角。
希德将视线转回去,看到卡尼亚斯翻过根骨分明的手,掌心里多了一枚种子。
在纤维状的光辉下,几根藤枝伸出种皮,以一种奇异而瑰丽的姿态蔓延弯曲,分支成数以百计的微小枝条,如同丝线的藤条彼此缠绕,组成一叶精细唯美的镂空银书签。
卡尼亚斯将书签递给希德:“送给您的。”
圣子大人疑惑地盯着他。
“邀请一年级生参与调查,照常例老生要赠送一件入队礼。”青年耐心解释,“新生成绩会被算入同组老生的评价,与义工的性质一样。礼物相当于回馈。”
希德听着,嗯了一声。
艾伯特没跟他提过这个说法,也没送他礼物。
即使是今天。
长久的沉寂。
等到卡尼亚斯几乎错以为圣子是在表达抗拒,希德才从他掌心慢吞吞地拾起了书签。
他双手捧住这枚精致的银色书签,看了足足半天。
很漂亮。
不仅仅是漂亮。
这显然不是青年临场设计的纹理。希德认出了这种绮丽华美的纹路,它是一支花的印象图腾,来自被人类美学博士共称为爱神之眼、与这里相隔很远很远的精灵之森的银蔷薇。
几年前,公爵受皇命之托,以骠骑将军的身份护送外交首长,与精灵女王签订盟约;回到宅邸后,他给夫人、凯莲娜和艾伯特一人送了一支银蔷薇。
希德没有。
公爵说,女王只允许他摘三朵。
希德将手合拢,小心又仔细,以防书签的哪一角被压皱了。
少年很好地维持了面上的平淡,卡尼亚斯却看到他悬在额间的碧石亮了许久。
这是抑制魔法的饰物,圣子的精神力似乎因为某些原因发生了较大的紊乱。
随即,少年抬起那双亮得舀了一瓢银河星海的眸子,轻轻地说:“好。”
雨很快便停歇下来。
希德的斗篷已经被淋湿。卡尼亚斯解下外套,给希德披上,去外围找了一些青蛇果和木柴,猎了一头野猪,回来支起烤架。
青蛇果是蒂亚戈山岭的特产,生食苦涩,加热后却如芒果吐司般香甜。
希德伸出手来烤火,火焰把少年的脸蛋照得红扑扑的。卡尼亚斯将青蛇果串在木棍上烤了一会儿,取出折刀,将一个硕大的青蛇果外皮连蒂切开,递给希德。
希德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咬了一口,眯起了眼睛。
“再给您切一个?”
“……嗯。”
希德专心致志地嚼着青蛇果,手里还捧着一个,看卡尼亚斯在地上用树枝画地图,腮帮子鼓鼓的。
卡尼亚斯正偶然偏头一望,便看见圣子认真瞧着他的手指,睫羽轻颤,两眉细长,好像精雕细琢的羽毛,末梢差一点便撇入了发鬓。由于光元素的凝聚,光明圣子的睫眉、头发大多呈雪色。
……乍一看像冒着白光的小包子。
很好吃很甜的那种。
“艾伯特往哪边去了?”
卡尼亚斯画得很好。希德思索片刻,往图上指了一个方向。
青年暗下了目光。
小圣子指的方向,是噤声之渊。
卡尼亚斯的异样未持续太久。
他在标志着山岭与失语海交接的地方画了一个倒三角,随后细致地规划道路,一条曲线将三角形与他们所处位置相连。
天色渐暗,周围除了火光,只有散发暗淡光泽的菌类植物。大多夜行野兽惧怕火焰,只在远处窥视。
两人用完晚餐,卡尼亚斯从背包里翻出卷轴,用升温咒烘干了小圣子的雪貂法袍,将剩余的肉制成肉干装进行囊,从几个树洞里搜罗出一些干草,在树下铺开。
当他再次取出怀表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卡尼亚斯抬头,发现希德还是坐在篝火旁,下巴搁在膝盖上,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他绕过火堆,走到小圣子身旁。
“不早了,殿下去休息吧。”
希德摇头:“我可以帮忙守夜。”
没有他的绒毛熊,他是睡不着的。
数羊数到日上三竿都没用。
卡尼亚斯拗不过希德,捧了一本书,侧卧在干草上。
青年将更多更软的干草留给了圣子。但希德没过去,只是盯着火焰出神。
他想起五岁那年的某个晚上,他正和凯莲娜争抢玩具,被切尔特夫人撞见。夫人面色冰冷,将他训斥一番,把他锁在卧室门外,凯莲娜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那天,也是在和这篝火同样温暖的魔法壁炉前,希德被女仆长抱在怀里,度过了第一个不眠的夜晚。
当时他未得知隐藏在切尔特家族背后的黑幕,不明白自己最敬爱的母亲为何偏袒凯莲娜。她给予了艾伯特和凯莲娜母亲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却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他。
小圣子回头,望向背对他的卡尼亚斯。
他看了一会儿,悄悄往青年的方向挪近了一些。
其实他不怎么想去找艾伯特。
他不想和切尔特家的人过生日。
夜晚,森林四溢着魔法荧光,希德看着火星与光点缠绕着攀往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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