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鞭子惊地猛一后退,撞到年却升身上,握紧了他的手。年却升垂下眼,黯然道:“我说了,不愿让哥哥看见这个。”
姜冬沉这一刻仿佛突然失语,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攥着年却升的手,望着镜中十三岁的年却升,眼眶忽地一热。
那是我身边最明朗可爱的年却升,在我不知道的日子里,经过着这样的生活。
漫无边际的拷打,年却升始终被束着双手无计可施。瞧他要晕过去,就再泼一盆冷水,刺在发烫的伤口上,换来一声绝望的悲鸣。
姜冬沉面色隐隐有些发白,攥着年却升的指节也在发白。这时镜中的年却升吼出一声声嘶力竭的不认,这一声宛如在姜冬沉的心口架了一把尖刀,芳澜持着灵鞭的手扬起,那尖刀就重重的落下来。
年却升一头撞在墙上,鲜血流入已经开始涣散的眸子,染红了少年的视线。但还是嘶吼着,反抗着,再次喊出一声痛彻心扉的:“不认!!”
姜冬沉听见这一声,忽地掉下了一串眼泪。
漆黑,密不透风。地上是年却升流下的斑斑血迹,一切都看地无比真实,他似乎能透过年却升的眼睛去看见那颗毅然求死的心。而他始终不能上前抱一抱这个人,不能为这个人挡住任何一条鞭子,也不能在事后为他的伤口精心上药。只能袖手旁观,终究走不进这个局。
年却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姜冬沉失神的双眼,还有簌簌落下的眼泪。想要上前抱他,或是挡住他的视线,却不敢贸然。有些讷讷的,小声道:“哥哥?……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好好的在你身边呢……哥哥……”
年却升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镜中不知已转换到了多久之后,那年少的年却升,用尽浑身的灵力,炸开了禁闭室的大门。
而他始终没有看到摸到久违的阳光,顺着那声巨响颓然倒地,脸上带着一种慷慨赴死的安静表情。
那时候的自己始终都在求死,可是心里也明白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年他没看到的阳光,穿越四年的时空,最终完完整整地映在他的眼里。
于是仿佛就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将他拉回来,一半身子触到冬月的温存暖阳,另一半身子埋在禁闭室扰人的黑暗里。最终他还是要在某个黄昏的来临之时醒来,不问是冻醒还是疼醒,醒来了,就一定要活下去。
前方固然有诸多的未知恐惧,都如长满倒刺的藤条一般,雪上加霜地鞭笞在年却升满身的伤痕中,可就算这样,他也还是要往前走。
不往前走,就遇不到十六岁的姜冬沉。
镜中的画面趋于平静,姜冬沉始终望着那个倒在地上合着双眼的年却升,半晌,才讷讷唤道:“阿升。”
不等他回答,姜冬沉又茫然地开口,双眸仍旧失神,留下两道隐隐映着镜光的泪痕:“他们为什么要给你下药……为什么……要让你死?”
年却升目光晃了一晃:“因为不喜欢。”
姜冬沉转过头,堪堪对上年却升的视线,仿佛要从他眸子里深深地望到四年之前。年却升抬手拭去姜冬沉的眼泪,姜冬沉道:“那时候你那样瘦,才从冰水里出来,怎么能受住那么狠的鞭子……后来,后来你烧了书志楼,就被关进了黑房子?”
年却升避开他的目光,低头道:“哥哥……别问了。”
“阿升,你回答我,被带到黑房子以后,他们又对你做什么了,我不信他们只是简单地关你,别的什么也不做……不然当年我和我母亲从那路过,你听见我讲话,一定会叫我停下帮你。你是不是昏迷了,还是别的……什么?”
年却升不语,姜冬沉喊道:“年却升,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样瞒着我,果真就能瞒我一辈子吗!”
向来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讲话声音从未强硬过半分,如今却为了年却升红了双眼,再不思虑从小谨遵的家训,歇斯底里道:“别瞒着我,年却升!你若是再把所有事情都瞒在心里,我这个哥哥你也可以不用有了!”
年却升垂下眼,微不可闻地小声挤出两个字:“放血。”
姜冬沉先是一怔,像是从未听过这两个字一般,掂量了良久,才哆哆嗦嗦地颤声问道:“几……几天?”
“我不知道有几天。从除夕夜到你和你母亲来年家赴宴的那天为止。哥哥……不要哭了,我真的没事。”年却升伸出手来,似乎想证明自己的伤口早已经好全了,忽地看见腕上那道尚未全然褪去的刀痕,又闭了嘴。
他大约能懂,自己在姜冬沉心里的分量或许真的很重,没有人能做到看着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遭人如此对待还能云淡风轻。
如果被虐待的人是姜冬沉,年却升心想,我非和他拼命。
这在乎的滋味过于沉重,就如冬天盖了很多过于厚重的棉被,被温暖包围的同时也被压的难以转身。可就算如此,也舍不得掀开分毫。
所以他想,大约这就是爱。或是并不是他所期望的,或许只是哥哥对于弟弟的情同手足之情,但这爱真的存在。于是年却升珍惜的不得了,小心翼翼地将他藏到心尖上,这是他不曾拥有过的,真实而温柔的爱。
姜冬沉猛的伸手抱住年却升,头抵在他的侧颈,合着眼睛颤声道:“抱歉,在你十三岁之前,没能陪在你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