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宁说跟徐青雅住在一起,这不是撒谎。
早上八点起来,洗漱,碎了包方便面当早餐,瞿宁口罩都不用戴,出门下了两阶楼梯,冲着中间的门敲了几下,听得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声:“等下——”
随即微信发来消息:“是你来了吗?”
瞿宁在门外打字:“是我,家里就你一个吗?”
“对。”徐青雅指挥她,“你掀开门外的地毯,有备用钥匙,你直接开了门进来就行,我不太好下床。”
瞿宁就拿了钥匙开门,徐青雅正躺在床上,朝她大开双手:“小白——,你终于来了!”
小白是瞿宁的外号,徐青雅在高中时就拉着她号称青白娘子,她是小青,瞿宁是小白,双雌出手,堪比新白娘子姐妹花。
不过中二念头说说而已,大家主要是看她俩好看才接受了这个说法。
瞿宁早已经习惯,呵呵两声冲她翻个白眼:“胎神吧你,骨个折这么兴奋——对了,你室友呢?”
“申请通过了,她跟队去前线了。”徐青雅十分兴奋,好像去前线的是她本人似的,“走的时候哭了一场,说自己当初没选错专业,听得我心里酸酸的……”
瞿宁跟着点头,一边拉开窗帘一边道:“别用这么开心的表情说离别,听起来很假的……对了,你去医院复诊了吗?”
年前徐青雅出意外胫骨骨折,爸妈在国外过不来,周围只有舍友,只好勉为其难地给瞿宁打电话。两人相识十年,感情极深,瞿宁当即买了票来照顾她。
之后见她康复,瞿宁就买了回成都的票,没想到疫情爆发得突然,瞿宁料想短时间回不去,住酒店来回也不方便,就向徐青雅打听附近有没有能短租的公寓,得到的消息是楼上有且仅有一间双人公寓还有空闲。
后来,就是现在了。
“去了,但骨折线还没完全消失,医生说还不能取出内固定,要我下周选个时间再去复查,下周就差不多可以了。”徐青雅揉了揉鼻子,语气依旧欢腾,“这几天不太安全,而且这几天医院拉了警戒线不好进,我想缓几天,七号的时候再去一趟,行吗?”
瞿宁拿了抹布去卫生间里涮了一遍,开始替徐青雅打扫房间,一边拿了电壶给她接了杯白开水:“行,反正我昨天退票了,现在也没事做。”
徐青雅侧了半边身子,双手拢着水杯,闻言睁大了眼睛,奇道:“那你家里就是同意啦?”顿了顿,觉得这话有歧义,“我说的是那个老太婆。”
瞿宁扯了扯唇,十分嘲讽地一笑。
“她管得着我?”
徐青雅夸张地咧着嘴角,又一次特别可惜地感慨:“当初你要是不结婚就好了,不至于现在过得一地鸡毛。”
是啊,当初要没有结婚就好了。
瞿宁没接话,她把徐青雅的换洗衣服一股脑地扔到洗衣机里,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泄恨。接着她转头朝徐青雅道:“我现在就希望你赶紧给我好起来,我才不给你做免费保姆。”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徐青雅能从她的逃避里察觉到她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于是不再提起这段婚姻,拿起床边的手机解锁:“你家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还没给我妈打电话。”卫生间里的声音断了一会儿,大概是瞿宁在里面倒腾洗衣机,过了半晌她才出来,“她天天睡,不闹腾,带着省心。”
徐青雅“唔”了一声,想起来什么,瞥了做家务的瞿宁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
瞿宁察觉,头都没回:“有话说,上厕所我扶着你,我不嫌弃。”
“不是啦,这个我自己可以。就是我想问,你出月子以后有没有跟陈墨……”她表情小心,斟酌措辞,半天才举起手“啪啪啪”拍了几下,试探着问,“这样过?”
瞿宁动作停了。
她低着头,上下牙齿重重一碰,连咬肌都微微突出来。徐青雅见她眼帘半阖,神情沉寒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自己问错话了。
但失神只是一刹那。瞿宁抬头,没什么情绪的:“没有。”
她来回擦着窗框,抹布在指下来来回回,像要被扯破:“我嫌脏。”
仿佛又是那个沉闷的透不进一点光线的房间,她抵着门半坐在地上,听门外男子声泪俱下地为自己的过错道歉。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摆出了什么表情,又或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对面的飘窗映出一个模糊的面容,她呆呆地瞧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她原本有大把丰盈的可供挥霍的青春,做着跟其他女孩没有区别的梦,或者行装干练或者光鲜亮丽地行走在职场里,校园里,指尖落下好运蝴蝶的未来里,她一直这么觉得,直到现在,蝴蝶它飞走了。
瞿宁想看看飘窗里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却又害怕真的看见那个男权社会里所谓不务正业,坐着拿钱,整日焦头烂额却依旧一文不值的自己。
孕期出轨的男人在门外乞求着原谅,但她想,该乞求的是自己。
婆婆站在门外趾气高扬,声音像被指甲划过的黑板:“别求了,她不会跟你离婚的,没钱没工作还带着女儿的,她能去哪儿,大街上要钱吗?”
瞿宁眼里的泪光被这句话挤碎。
陈星月被门外的吵闹声惊醒,张嘴就哭,瞿宁吸了吸鼻子,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丫头轻声地哄,好半天陈星月才停止哭闹,瞿宁在女儿安然的睡颜里打开门,一脸麻木的。
她选择了原谅。
以一个背脊挺直的情理全占的胜利者的姿态。
但她清楚地知道,她才是这个家里最直不起腰来的那一个。
窝囊到无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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