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浪涯,归来帮的哨兵们也不约而同地做着相同的事。上官宛和秦然等向导试图透过精神触丝缓和四周恐慌,但就算他们的向导能力再强,面对这样庞大、正处于进行式的集体情绪,也不过杯水车薪。
过了一会儿,也或许过了很久,没有新的爆炸声响起,烟雾也吹散了一部分,其他人才稍微看得见现场的情况。
人,是少了不少。也许最后方的那批示威者真就顺利被驱散了。但还站在此地的人,无不非常狼狈。
衣衫被浓烟熏黑,提泪横流,好些人手脚还有多处的擦伤、瘀伤,像是哪儿逃亡万里过来的难民。
但很少有人坐下来休息,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相熟的人,又或是寻找领头人。
屠梓就重新被示威者围了起来,他和浪涯站在一个被暴力拆解的水管旁边,让围过来的示威者清洗眼睛和口鼻。
“拿到水的人先把脸上的化学品洗掉!”他还拿着他那个扩音器对其他人呼叫,“慢慢过来,不要慌、不要抢……”
除了满身疮痍的示威者之外,渐渐竟然又多了三三两两的人,衣衫不一定整齐,却很干净,反方向往里边跑过来。
“豆豆!”
那些人的其中一个,二十岁出头戴着瓶底眼镜的男生挤到了水管边的人群中,一个个掰那些躬身掬水者的肩膀。
“你干嘛呢!”屠梓回过头来瞪他,扩音器都忘了放下,一声喝止响遍了半条街。
男生都没在意,只是一脸着急,“你看见我女朋友了吗?”
“你女朋友是谁啊?”屠梓一头雾水,“你打她手机了吗?”
“啊、对!”男生仿佛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连忙从裤袋翻出手机,然而还未按完号码,身后就有人叫他了。
“阿汤!你怎么来了?”
男生跳了起来,两步跑到女生跟前,“我怎么来了?这么个情况,我能不来找你吗……”
见这男生找到了人,被他和屠梓两个人的“公放对话”吸引了目光的其他新来的,也纷纷向屠梓这边围过来。
“拜托也帮我叫一下,我电话打不通……”
“麻烦了,我大哥在这边……”
七嘴八舌场面混乱,屠梓只能离开水管那边和他们说话,这次他记得放下扩音器了。
不过没等到他重新把扩音器拿起来,另一部扩音器又响起了。
“请余下示威人士尽快撤走,非示威市民立刻离开示威区,不要进入、不要停留,军方将视情况开始第二轮清场行动,重复,请……”
第98章
听到警告广播,刚刚才受过一轮轰炸的示威者们犹如惊弓之鸟,还没把脸擦干净,上面的血色就又唰地白了下来。被烟雾挤到各个角落的示威者半犹豫着又推挤到大路中心,像煮沸了的锅面上漂浮的葱姜蒜。
要说最当下的反应,大家是要走的,留着挨轰也不是个办法。但莫名其妙地,又都拖拉着迈不开步子,边走边回头捡回物资者有之,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寻找亲朋者亦有之,总之始终没有大规模的撤离。
直到军方再重复播放第二轮警告,才有一个后来的人吼出了他们自己本也说不清楚的心声。
“凭什么啊!”
对啊,凭什么?
如同被这一声吼出了心底的愤怒和不甘,示威者们停下纷乱的脚步,害怕又愤恨的眼神转回自己的来处,固定在戴着防毒面具的一个个士兵身上。由最开始的喃喃低语,到愈来愈响亮的叫骂,他们都不禁质问着和那个人一样的问题。
“凭什么你说走就走?凭什么你说放弹就放弹?”
那人是第一轮清场轰炸结束后才赶到现场的,一个男大学生。他本来在资讯室和舍友一起关注示威现场的直播,看了半天,画面突然烟雾弥漫,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剩下警方扩音器的广播和一下下的爆炸声。
他和舍友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们几个为感染者是否危害社会安全这一点争论过一番,还没有个大家都心服口服的结论,但要光说这群赖在政府大楼门前的示威者,他们关注了这么久的事件,不难理解到示威者们真的就只是赖着而已——没有武器也没有借机伤人抢掠,真正的手无寸铁。
然而,政府却一言不合,对这些人连番轰炸。
在第一个催泪弹炸开之前,坐在电脑、电视后面的人,任谁都没有想到政府说清场,是真就这么个清场法。
于是他和他的舍友,还有资讯室里众多假装讨论简报,其实也在关注示威现场的学生们都看懵了,一时间人人目瞪口呆,连哇然时该有的声音都发不出。
直到一个男同学跳了起来,从门口冲了出去,众学生才回过神来,彻底无视学校保安的劝喻,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没几分钟后大家都听说了,那个冲出去的男生是电脑系的,A市本地人,同校有个外语系的女朋友,社会福利热心份子,早几天一交完最后一份论文,就跑到了示威现场支援,一直没有回来。
这些连日来为感染者的实际情况争论不休的学生们,这才想起来,虽然说这次的示威由“感染者”这一问题引起,但此刻在现场的示威者,绝大部分都不是那些危险与否还未有个定论的感染者本身,而是他们的普通人亲友,还有关注事件真相、追求社会正义的,像他们这样的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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