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禹涵的尸体在医院停留了足足十天。公安交通管理部门早已出具了尸体处理通知书,家属却迟迟没有来处理后续事宜,直到医院声明停留超出十日之后要提供额外费用之后,洛胜达和他的第二任老婆杨然才匆匆联系了殡葬馆,办理洛禹涵的后事。
洛禹涵是个做微缩建筑的手工匠人,这是个需要潜心的活儿,多数时间里他都是在自己的工作室中独自创作,平日除了和合作方的交流,很少有其他方面的社交,因此朋友也不多,再加上杨然觉得这事儿实在不光彩,刻意掖着藏着,根本没有好好办的打算,因此在殡仪馆,只有区区十来个人,礼厅空间很大,极为空旷,哀乐低低奏着,在大厅中回荡,原本肃穆悲凉的气氛被渲染得愈发低回,棺椁就摆放在台上正中,两边摆着花圈与挽联,一眼看上去寂寥陡生,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分外的鲜明锐利,一步踏入这礼厅便让人心口发痛。
台下几人静默地站着,偶有几声低低的交谈,甚至没有什么人在哭,只有角落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蹲在地上捂着脸小声啜泣。
她叫伍绾纭,是洛禹涵的大学同学,两人的父母又恰是邻居,因此关系很好,应该算是洛禹涵生前最要好的朋友,这几日她刚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看望父母,还给洛禹涵带了当地的建筑模型,谁成想已经是生死别离。
她钥匙扣上还挂着洛禹涵帮她做的小挂件,此时紧紧握着低声哭个不停,突然间却有一股大力从侧面袭来,她蹲着重心不稳,一下子便被推到在地,整个人都发懵了,抬头一双红肿的眼睛满是迷茫,却看见一个八岁的又蠢又壮的小男孩,笑嘻嘻地对她做了个鬼脸,接着便跑开了。
正是洛胜达和杨然再婚后生下的小儿子洛禹泽。
她哭得浑身无力,甚至无心去追究他,只是慢慢收回腿,双眼放空地看向了台上的冰棺,想着手机通讯软件上还停留在洛禹涵询问她几点飞机要不要接机的对话,那么一个温和体贴的人,毫无防备的突然离世,伍绾纭回忆着以前和他相处的种种琐事,禁不住又是悲从中来,鼻头酸涩。
洛禹泽打小不受管,被杨然宠的无法无天,又正是七岁八岁猫嫌狗厌的年纪,简直讨厌到了极点,伍绾纭在家住着就经常听见隔壁小崽嗷嗷乱叫,平时烦得不行,看见只想躲着走,今日伍绾纭实在不想理他,然而洛禹泽跑出去几步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折返回来,一把抢走了她握在手中的手机,伍绾纭没有防备,被他抢去了。
“洛禹泽你干什么!”
肃穆的灵堂里这一嗓子十分刺耳,大家纷纷看来,杨然对洛禹涵的死并没多少难过,甚至隐隐有些痛快,只是碍于别人在场不好表现得太过,强压着做出一脸悲悲戚戚的样子,此刻转过头来,看见是伍绾纭,心里有些不痛快——伍绾纭漂亮能干成绩好,哪里都压杨曼曼一头,又和洛禹涵关系好,她就不怎么喜欢她,假模假式地训斥道:“小纭,你扯着嗓子嚷嚷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伍绾纭早就看不上这女人,也压根不愿意搭理,只是几步上前揪住洛禹泽的袖子:“给我!”
洛禹泽胖,又莽,伍绾纭一个姑娘拽也拽不住,叫他给挣脱了,嘿嘿笑着就往门口跑,口中还说着:“我不给你,我不给你!”
伍绾纭冲上去抢自己的手机,洛禹泽就是希望有人跟他玩,登时人来疯起来,爬上外面的凳子,在廊柱之间躲来躲去的,伍绾纭抓了几次没有抓到,又气又急,撑不住哭出来了,边哭边骂道:“你是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那里面躺着的是你大哥,你大哥去了你知不知道你还在这玩,你还笑!你没有心吗!”
洛禹泽跑得直喘,呼哧呼哧地说:“死了就死了呗,我妈说了,他死了以后我爸的钱都是我的,我想买什么买什么!”
伍绾纭被惊得说不出话,她扭头看向灵堂里的杨然,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能对一个八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
她这一扭头的功夫,洛禹泽便拽住了她早上匆忙间草草扎起的马尾狠狠一拉,伍绾纭往后踉跄着险些摔倒,却突然被从侧面伸来的一只手有力地扶了一把,险险地站稳了。
她扭头一看,见旁边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排三粒扣子扣了两颗,穿得十分庄重。他个头很高,接近一米九,站在伍绾纭身边有着很强的压迫感。男人上前半步,直接握住洛禹泽的手臂用力一拧一压,洛禹泽顿时嚎了一声松开手,男人便将伍绾纭的手机取回来递给她。
伍绾纭抹掉眼泪才看清他的脸,看起来很年轻,但是气势很足,面容也十分端正俊朗,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里有着很真实的悲伤。
伍绾纭顿时对他产生了一些亲切感,即使这人在外形上看起来完全不能让人有亲近的想法,她握着自己的手机低声道了谢。
杨然一直关注着外面,见儿子受了欺负立刻便出来,洛禹泽立刻便跑到她身边去,杨然一看自己儿子粗粗的手腕上压出了一道红痕,立刻便不干了:“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孩儿是想干什么!小泽啊,你手有没有事啊?”
洛禹泽哼哼着说疼,杨然更不依不饶:“你谁啊,我们家没请你来吧?就算你认识洛禹涵,他还在里头躺着呢你就把他弟弟打了,你像话吗?”
齐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我不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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