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点点头,说:“纪年在初三的时候,就进行不下去任何赛事,退出了跆拳道队,他的抑郁发作期固定在每月的二十几号,那段时间他都在家里。”
陆西想到纪年缠住了纱布的手腕,眼眶里蓄起了沉甸甸的泪水。
纪年曾向他道歉:“如果让你感觉到我在撒谎,很抱歉,不想骗你,但是……每个人都有秘密,可以理解吗?”
还说:“月亮总有暗面……在光找不到的地方……丑陋,严酷,阴冷,并非表面那么完美,无法示人,也不愿示人……”
陆西终于明白纪年为什么要撒谎,因为怕他看到所谓的暗面。
——“你讨厌现在的我吗?”
——“我早知道了……还好以前没叫你看出来。”
陆西觉得纪年蠢得可以,他怎么可能讨厌纪年?
无论纪年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感到讨厌。
但紧接着,陆西又觉得蠢的是自己,曾经那么多次,纪年把脆弱暴露在他面前,他却什么都没察觉到。
这时,陈姨又道:“按照时间,纪年本来不会发病,这次却提前了……陆西,你知道原因吧。”
陆西看着窗外的沉沉黑夜,温热的泪水掉落了下来,良久,点了点头。
是因为他……
陆西以前很多事都看不懂,很多话也听不懂,可现在全懂了。
——“陆西,不要离我太远……我怕最后会崩坏掉……你不会喜欢的……”
——“你是氟西汀。”
——“很重要吗……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不严重,再说……已经找到解药了……”
——“别离开我,我药不能停。”
——“哥哥,我爱你。”
——“我永远爱你。”
陆西以为纪年对自己,只是青春期一时冲动的迷恋,却没想过那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似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
但他却总是把纪年推得很远,一次又一次地辜负纪年。
去他妈的剧情线,去他妈的规则……他后悔了。
陆西泪眼朦胧地看向手机,一字一字地输入,发送:
“对不起。”
“别留我一个人。”
“拜托了。”
***
到了墓园,车子还没停稳,陆西推开门下车,径直往山上跑。
任陈姨在身后怎么叫他都不回头。
下雨天,没有灯光,石阶又湿又滑,土地泥泞。
一刻钟的路程,陆西只用了七分钟,再出现在空旷处的路灯下时,已经俨然成了个泥猴。
他到了纪年母亲的墓地前,一边在周围寻找,一边大声呼喊:
“纪年!”
四下里除了雨声沥沥,没有任何回音。
沿着墓地周围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陆西急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他走到墓碑侧方,差不多是上次跘了一跤的位置,踩了踩草底下的土。
那种质感很微妙,不似土地的厚实。
陆西跪到地上,双手在草地里摸索。
突然,他摸到了一块掀开的草皮。
陆西眼睛一亮,将草皮揭了开来,却意外发现草皮的面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
彻底把毯子一样厚重的草皮掀到一旁后,陆西用手扒下方松软的土质。
只是还没过一会儿,他就触及倒了土层下方的硬物——是一块木板。
陆西停了下来,跪在草地上,看着坦露出来的木板纹理,表情有些呆滞,
……
陆西找到了木板边缘。
随着他推动那块板,渐渐露出了下方的深坑。
推开一半时,陆西低头朝下看。
这一看,心都要碎了。
纪年侧着身蜷在棺材里,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红色的软呢帽。
***
纪年十二岁的时候,某次躁狂发作,他一个人拿着铁锹,偷偷跑到墓园里,掘了他母亲的坟。
那天晚上,纪年站在坑底 ,推开棺材盖,爬了进去。
棺材里只有一顶红色的大檐软呢帽。
是他母亲最喜欢的那顶。
小小的纪年侧躺在棺材里,将帽子抱在怀里,低着头小声嗫嚅:
“妈妈,我想你……”
他蜷起身体,躺在棺材里,如同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安心。
……
墓地里。
纪年突然觉得有了光,当他感到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时,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黯然。
他微微偏过脸望向上方,看到了陆西。
陆西看了纪年半晌,抹了把眼睛,倔强地抿起唇,什么都没说,趴到深坑的边缘,朝下方伸出手。
纪年轻飘飘地瞄了眼那只手,像是不感兴趣,他又蜷了蜷身体,抱着帽子继续睡觉。
陆西憋不住了,朝着下方道:“纪年,上来!”
纪年没理他。
陆西咬咬下唇,忍住没哭,不自觉放软些声音,道:“纪年,上来好吗?”
纪年再次睁开眼,表情里只有消沉,他看着前方棺材壁上的一点,一动不动。
“求你了,纪年……”陆西声音暗哑地道,“我很害怕,先上来,有话跟你说。”
不知是被什么触动到了,纪年缓缓眨了下眼,再次看向陆西。
好歹是有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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