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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吟(三)
    雨如烟幕的夜, 皇帝从寿康宫走出来, 天与地之间如同撒着干粉, 却轻而易举地沾湿了他身上大朱红色的袍子。宁寿宫与寿康宫相距不远,贺临的倚庐亮着灯, 像一个弓腰驼背的人,孤零零地瑟缩在雨中。
    皇帝顿住脚步,张得通顺着他的目光朝倚庐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由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还来不及说什么, 皇帝已经转身走出了头顶雨伞的遮蔽, 朝着那光处行去。张得通慌忙举着伞跟过去,一面示意何庆去倚庐通传。
    毡连被揭起。
    简陋的帐内点着数十盏灯。贺临身着素孝站在帐中。孝中不剃须发,且因多日熬守, 人越发清减, 看起来竟有几分少年老态。
    他站在没动, 沉默地望着皇帝。
    两个人的影子一长一短, 双双叠错在一起。
    张得通生怕贺临在犯浑, 忙道:“十一爷, 万岁爷驾临,您……”
    话未说完, 却听见一声“算了。”
    张得通一愣, 回头见皇帝笑了笑, 随手从背后拖过一把椅子, 撩袍坐下。
    “何庆, 去找一件十一爷的素服过来给朕。”
    “你做什么。”
    “换衣, 宁寿宫敬香。”
    “既如此, 我替你找。”
    相争的时候是激烈的碾压,相恕的时候却都沉默不开口。
    贺临从箱柜中取出一件素袍递到皇帝眼前,张得通刚要去接呈,皇帝却自己的伸手,一把接了过来。
    “她……还好吗?”
    “谁。”
    “王……不是。”
    “王疏月吗?”
    皇帝换上素袍,低头反手系玉带,平声续道:“她没事,朕会护好她。”
    “好……”
    说着,他目光有些颓丧,一个人退回到书案后面坐着。
    “你想说什么,说完。”
    贺临没有立即应声,周遭沉寂,原本夜中尚有蝉虫鸣叫,却也都被连日来雨给的打哑了。贺临望着自己摊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声道:“我错过了很好的一个人,我很后悔。”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这句当着皇帝的面出口,已然是不容易。
    同袍为兄弟,他们冠着同样尊贵的姓氏,却是两块不一样的铁,一个强极易折,一个刀枪不入。然淬火过后遇温流疏月,从此如沐春风,身覆白雪,面盖霜华。
    温柔的真意,治愈万人之上的无情之伤。
    这一点,两人感同身受。
    “太妃要移灵了。往后,朕有两个地方给你去悔过。一个是三溪亭禁所,你若肯回去,朕就把多布托留在三溪亭的人撤了。还有的一个地方,是茂陵,你自己选吧,选好了,给朕上一道折子。”
    说完,他转身撩开了毡帘。
    “贺庞。”
    “说。”
    “你为什么不杀我。”
    “本来你死不足惜,但你这条命,差点换了她的命。所以,你好好活着吧。”
    外面雨若夜中撒细盐。
    皇帝从倚庐里走出来的时候,已近三更天。东边的天空泛出乌青色的光来,映着雪缎素衣,如同血污一般。张得通和何庆跟在皇帝的后面,一同望向前面随风雨翻飞的素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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