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已经帮胡七七处理完了伤口,端着药箱子退下。
胡七七见狄夫子对自己笑,吓得打了个冷颤,她其实还挺欣赏狄夫子的为人,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狄夫子身上能带着这种少见的耿直,把喜欢与不喜欢都写在脸上,丝毫不伪装。
虽然狄夫子脾气很耿直,不假思索的讨厌她,可她一点也不讨厌狄夫子,反而觉得他是个可爱的怪老头。像狄仁柏这种什么脾气都没有的好好先生,她虽然也很欣赏,可有时候也会觉得他这人很无趣。她其实更羡慕狄夫子这样,拥有肆意妄为的人生——想醉就醉,想睡就睡。
“您不用逼着自己笑!”胡七七笑道:“我家里收留了一屋子乞丐,前来借住一宿,天明我就立刻消失。狄夫子可以假装看不见我。”
“听见了啊,这次可不是我先挑事!”狄夫子皱着眉头看向吃里扒外的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那样子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先说出格的话!你瞪我也没用,反正我早就想通了,胡家这小女郎天生与我八字相冲,以后你们成亲,大家住在一起难免要吵架。这样,成婚后你们就住在胡家得了,或者另寻住处,总之不要跟我住一起! ”
狄仁柏脸红,“父亲说这个干什么,还早呢!”
“早什么早!你祖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大伯父已经出生了。”狄夫子看着胡七七,对她道:“我先去睡了,你请自便。”
“狄夫子慢走!”胡七七屈膝施礼。
狄家的下人端着盘子进来,将两碗素面分别放在两人身前的案几上。
下人退出厅堂后,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气氛突然变得很凝重。
胡七七跪坐在案旁,抬眼看对面的狄仁柏,发现他竟然只顾着吃面,看都不肯看自己一眼。狄仁柏吃相斯文,咀嚼无声,诺大的一间厅堂内,两人的呼吸声很清晰可闻。
胡七七讪讪的笑了笑,“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狄仁柏低头不语,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胡七七开始自言自语:“张先生的儿子,去岁不是成亲了吗?娶的是左边那李屠户家的小妹。据说李娘子很会包饺子,年三十那天,她给全家包了一大桌饺子。张先生家过年吃饺子有个习俗,得往饺子里放一个钱,谁吃了那个钱,来年便会走好运。谁知那李娘子竟是个实心眼儿,竟然在三百个饺子里放了二百个钱,说是家中每个人都能得好运。年初二那日,张先生捂着腮帮子偷偷跟我阿耶说,自那顿年饭后,他看见饺子就牙疼,哈哈哈哈......”
房间里只有胡七七一个人的笑声,冷冷清清的,狄仁柏头都没抬。
“你觉得不好笑吗?”胡七七不肯放弃,“那我再跟你说一个别的。前年,徐书生得了些吉利钱,非要拉我去东市,请我吃羊肉。当时,小二端上来一盆羊肉汤,我闻了闻,觉得菜坏了,把小二叫过来,让他换了这道菜。小二一闻,菜果然有了坏味儿,忙跟我道歉,将菜撤走。那小二刚把菜端走,走到门口居然又折了回来,他四处往屋里看看,最后对徐书生皱眉,‘客还是先把靴子穿上吧’,哈哈哈哈哈哈。”
狄仁柏没胃口了,默默的放下刚准备送到嘴里的一块羊肉。
他起身,走向胡七七,那严肃的模样,害胡七七一时间晃了神,还以为他是要罚打自己手板的狄夫子呢。
刚才是当着外人的面,加上胡七七又受了伤,他压根没有机会生气。此时只有两个人,狄仁柏认为胡七七该好好做一番自我检讨,他才肯原谅她的失信。
狄仁柏忽然变得冷漠疏远,胡七七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答应过狄仁柏,不会再轻举妄动,即便发生了不可控制的事,也可以去许司马府上求助。可她最后却失了信。
“终于肯跟我说话了?”胡七七小小声道:“你这样板着个脸,都快要吓死我了!”
狄仁柏停箸,冷冷道,“看不出来七娘子胆子这么小?毕竟你是连德安坊大头目都敢杀的人。”
“我还小不懂事嘛!”胡七七厚着脸皮冲他甜甜笑。
狄仁柏总是对她的笑容无法阻挡。她也总有本事,用一个笑容就化解了他所有的怒气。不过这一次,他打定主意,不会轻易原谅她!
胡七七解释道:“我不愿意去司马府,是因为不愿意你欠下人情。虽然狄夫子很希望你能早日认祖归宗。但我知道,你更希望自己独立门户。你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若是重归并州狄家,人们只会说,狄仁柏与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他不过是出身好,受了大家族荫庇才由此荣耀。”
从来没有人跟狄仁柏说过这些话,同僚只羡慕他身后有并州狄氏的支持,却不知并州狄氏在他幼年时给了他人生中最重的创伤。从被狄家赶出家门后,他一直努力读书,希望得到世人的认可。他认为只有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殿试中取得榜首,才能为自己、为父亲洗刷冤屈。他希望向所有人证明,他可以拼着自己的本事,不用依靠家族庇佑,一步步登上了榜首,穿上官府,一步步走到长安城,登上最高处。
狄仁柏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连父亲猜不透他的心事,可胡七七好像世界上的另外一个他,即便他什么都没说出口,也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胡七七见狄仁柏眉心的皱纹渐渐松开,紧绷的嘴角也变得柔软,继续厚着脸皮道:“你比我大四岁,又是状元郎出身,脑瓜子当然比我好使。我这人呢,也就这点毛病,情绪一上来,就顾不上太多。此番我夜探德安坊,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曹凭在背后搞的鬼。对了,曹凭就是王主簿,这一点你应该早就查出来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