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不由十分感动,更羞愧于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主人往坏处想了。
胡七七指着棺材旁的木柜,道:“阿初,你帮我把笔墨和纸拿出来吧。”
阿初担忧:“娘子还不睡?”
从初九到现在,胡七七睡觉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两个时辰,阿初担心她再不休息会将身体熬垮。
“我睡不着。”
阿初听她吩咐,将笔墨和纸摆在案上。
“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天色已晚,你去休息吧。明日朝食,我想吃胡麻饼和胡辣汤。”胡七七拿起笔,低头写字。
方才在德安坊,她为了让狄仁柏宽心,说假话骗了他。
她不可能停止追查。
并非胡七七不信任官府和狄仁柏,只是她心里除了为父报仇,再也没有别的念头。好似这件事不办成,她就没心思做其他的事。
阿耶去世后,她心里装满了仇恨和愤怒,完全快乐不起来,甚至连多睡一个时辰,都会觉得愧疚。既然睡不着,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
她需要理清楚目前发现的所有线索。
阿耶的死,和米梁脱不开关系,也许钱寡妇也知道一些真相。
那一日,孙老板的徒孙在她家门外听见她和阿耶在吵架,所谓的“吵架内容”,极有可能是米梁和钱寡妇所伪造。
因为整个平安坊,只有钱寡妇才会一厢情愿的认为,狄仁柏退婚一事会令她和阿耶之间发生巨大嫌隙。钱寡妇和米梁联手演这出戏,就是想散播留言,让街坊们相信,她和阿耶之间发生了争执,然后进一步引导其他街坊相信,她是杀死阿耶的凶手。
但这个谎言,被狄仁柏拆穿了。有狄仁柏亲自作证,大家才知道所有流言全系钱寡妇一人捏造。
钱寡妇想利用流言造势将她推成凶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她究竟想要掩盖什么真相?
可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米梁似乎也不是凶手!
当务之急,她要将米梁从穀禾帮弄出来,找他问清楚事实真相。
这些线索杂乱无章,胡七七只觉得头疼。
所以,她认为还是得从源头开始分析,究竟是谁想杀死阿耶。
穀禾帮的刀疤脸大概是知道了什么真相,才会对她说不要多管闲事。看来,凶手杀死阿耶并非为了寻仇,也不是求财,而是灭口!阿耶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才被人杀害?
一整夜时间,胡七七将所有回忆在纸上整理出来。
遗憾的是,这些线索杂乱无序,她完全无法从中挑选出有价值的信息。
天亮后,黄娘子又来了。
胡七七看着黄娘子的肚皮,压根没办法笑着跟她打招呼。
她知道自己没理由生气,这些年来黄娘子始终对阿耶死心塌地,可阿耶对她却一直不假辞色。再滚烫的心,一次次被人泼冷水,也会凉得透彻。
阿耶不在了,黄娘子迟早都要嫁人。
她能讲出一大堆道理来说服自己,黄娘子没有做错。可她就是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把黄娘子当成自己人。
黄娘子一进门,便看到胡七七坐趴在案几上写字,受伤的右脚裹着葛麻纱布,一层又一层。
她心疼道:“怎么才一个晚上不见,你就伤成这样?”
胡七七知道她的好意,却连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敷衍的微笑都做不到,“跑的时候,靴子掉了一只,脚被石头割伤。”
黄娘子在另一张胡床上坐下,“我都劝你多少次,不要再穿你阿耶的胡靴,偏你不听劝。明我去西市那边找卖靴子的胡商定一双小女娘穿的靴子。”
大概是说话太急促,气不顺,黄娘子捂着口鼻,又是一阵干呕。
胡七七长叹了一口气,她还是没办法狠下心肠把黄娘子当外人。
她拄着拐杖起身去厨房里拿了一碟梅渍姜丝出来,冷冷道:“娘子已有了身孕,也不敢劳烦您辛苦奔波。”
“你都知道了?”黄娘子脸上堆满了笑。
“嗯,知道了。”
黄娘子见她一直板着脸,笑也变得僵硬,手捧着还未隆起的肚子,完全不知所措。
“恭喜娘子了!”胡七七忍着气,违心的恭喜她。
“其实我们原也没想瞒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他说,你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怕跟你说了以后,你会误以为他不想要你。那天在西城河边,你说希望我能给你生个弟弟,你不知道我听了之后有多高兴。我当时计划着,等到晚上我们一家团聚,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羊肉饺子的时候再说这件事……只可惜,他连初七的羊肉饺子都没吃到,就撒手走了!”黄娘子摸着肚子,泪似珍珠一般从脸颊滑落,“我从小就没见过阿耶,我的孩子也跟我一样命苦,生下来便没阿耶疼。”
“什么,孩子是阿耶的?”胡七七看着黄娘子的肚子,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谁?”黄娘子愣了一下。
胡七七单脚跳到黄娘子身旁,半跪在地,耳朵靠近黄娘子的肚皮,郑重其事地跟那未出世的孩子打招呼:“小家伙,别担心,没有阿耶,你还有阿姐疼!”
黄娘子看她终于笑了,也抹掉自己脸上的泪,“你也一样,别太伤心了。阿耶不在,你还有我!”
胡七七将头枕在黄娘子的腿上,一时间还无法相信,命运竟然会赠予她如此巨大的惊喜:“真好,以后我也有阿娘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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