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殷长阑垂首注视着她意态自然的脸,细细地看了一回,没有在她眉目之间发现什么不虞和不适,稍稍地放下了心,慢慢地道:“只是听说太后忽然召了你来,有些不放心。”
态度十分的坦率。
容晚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低声道:“你是担心十二皇子的病有什么不妥?”
殷长阑抿紧了唇。
他待容晚初珍而重之,自然关心则乱,此刻知道自己想错了,也并没有隐瞒原本的念头,声音有些沉郁地道:“我怕有人原本是奔着你来的!”
容晚初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柔声安抚道:“我并没有事。”
她仰着头同殷长阑说着话,云髻上的步摇就一晃一晃的,累丝金的蝴蝶翅膀跟着微微地颤,仿佛真有只蝴蝶在她鬓边嗅着花儿一样。
殷长阑神色柔和下来,探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温声道:“你还是在这里坐一坐,还是跟我回宫去?”
容晚初想了想,道:“我还是去看一看太后娘娘。”
她喁喁地道:“昨儿事出突然,我们也没有想着看看太后这里是什么情形——我今天见了她,总觉得她模样不大好。”
郑太后对小姑娘有些微词。
殷长阑不大愿意她同郑太后在一处,但容晚初这样说,他也知道她心里想的还是昨日出的事,想探一探里头有没有宁寿宫的影子。
不让她自己找点事情来做,她心里只怕也总是不安着。
殷长阑就没有劝阻。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耳珠,柔声道:“好。”
又叮嘱道:“我多留些人在这里,你但有什么事直管叫人。”
容晚初面上就露出个笑容来,同他短短地说了几句闲话,才回了殿中来。
原本坐着甄漪澜的椅子却不知何时空了,只有桌上的茶盏袅袅升着薄雾,证明那里曾有人停留过。
容晚初瞥了一眼,不由得微微地有些诧异,顺口问道:“贤妃娘娘到哪里去了?”
一旁的宫人恭恭敬敬地回道:“贤妃娘娘说她忽然有事,因此先走一步。”
容晚初点了点头,殷/红绫哄着十二皇弟所在的里间就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她来不及多想,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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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漪澜却跪在了宁寿宫回到凤池宫的甬路边上。
堆云似的发髻上,金玉的钗、簪都拔掉了,以至于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绺碎发拂落在了肩上,耳、手上的妆饰也都撸了,素素净净的,配着雪白的一张脸,翠眉红唇,在清冷和哀凄之外,又生出无端的柔韧不拔之气来。
从宁寿宫往九宸宫和凤池宫,是不同方向的两条路。
皇帝会回到自己的寝宫去,还是去容晚初的住所?
她等在这里,不过是与自己赌过一场——倘若她赌赢了,她总要给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
她脑子里又闪过小亭里头含笑私语的两个人。
容晚初看着那个皇帝,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她就那么开心。
容晚初笑的时候,皇帝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明明她在外头,一不小心踩断了树枝,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亭子里却谁也没有听见。
甄漪澜紧紧地抿住了唇。
不要紧。
容晚初怎么样,那都是容晚初的事。
皇帝这样看重容晚初,对她来说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地面上传来车轮滚过的辘辘声响。
甄漪澜微微地动了动膝,跪在了青石板的甬路中央。
驭者顿了一顿,向车内禀报道:“陛下,贤妃娘娘等在这里。”
殷长阑在辇车里闭目养着神,闻言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
他道:“怎么回事?”
贤妃甄氏,是甄恪的侄女。
她身边的侍女,是在身上带了诱兽的药粉、站在他身后诱使狻猊狂躁的太监蔡福的对食。
这样一个女子,如今却站到他面前来?
殷长阑神色平静,掀开了辇车的帘帷。
甄漪澜被发跣足,伏首跪在道旁,即使是听见御辇停下、帘幕挑起的声音,也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天寒地冻,她除去了钗簪首饰和一双绣鞋,穿着单薄的缁麻衣裳,像个身负重责的罪囚似的,孤注一掷地跪在了道边。
殷长阑波澜不惊地看着她,道:“贤妃何至于此?”
甄漪澜垂着头,额抵在冰冷粗砺的地面上,听见自己的声音宛如嚼过冰渣,带着说不出的寒意,缓缓地道:“犯妇甄氏,劾当朝参知政事、天一殿大学士、行吏部尚书甄闵夷,大逆不道,弑君犯上,其罪当诛,万死不赦。”
闵夷,是甄恪的表字。
侄女弹劾伯父!
这可是本朝以来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
何况,这两个人还一个是参政相公,一个是一品帝妃。
说的还是谋逆之事——十恶之罪,虽亲者不隐。
在旁边的人都恨不得自己从没长过这双耳朵,一一地低垂着头,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出一点声就贻下祸患。
殷长阑也不免有些始料未及。
他神色冷峻地看着甄漪澜。
甄漪澜至此终于微微抬起头来。
她并不是为了邀宠和献媚,姿态还是恭敬而卑微,稍稍地抬了头也只是为了更清楚地说出话来,并没有借势将一张面容露给天子的意思,就跪在地上,声音低冷地道:“甄闵夷指使犯妇身边的侍女为虎作伥,又因为惧怕泄密而害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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