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还是番话,场周的人并不能听懂,但几名西番力士闻言却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胸膛。
狄鞮将他的话翻译出来,殷长阑微微地笑了笑。
他没有多说。
鸿胪寺的官员示意场中可以开始了。
容晚初原本还有些提着心,但那头狻猊在乌古斯都宁的身边,确实温顺听话得就像一只饲宠——虽然体型太过巨大,在仆下/身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响,肩胛和躯干的肌肉高高地隆/起,向所有人昭示着这并不是一只真正的家犬,而是上古异闻之中“以虎豹为食”的猛兽。
狻猊在都宁的指挥下仰头长长地嗥了一声,声音十分的雄浑,落在人耳中颇有些心惊肉跳的味道,有些宫人并没有见过猛兽,身子又不大强/健,在这吼叫声里脸色都微微地发白。
殷长阑抬起手来虚虚地扣住了容晚初的双耳。
声音被手掌过滤,再落进耳中就温柔了许多。容晚初抿起唇微微地笑了起来,侧脸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男人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手就滑下去搭在了她的肩头。
容晚初不与他一般计较,记起霍皎病体初愈,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宫中的贵主们是以殷长阑和郑太后为中心,雁翅向两边排开,贤妃甄漪澜侍奉在郑太后的右手边,容晚初被殷长阑带在身边,在她更左侧的就是撷芳宫的人。
日光明亮而温暖,霍皎的面色却依旧显出几分隐隐的苍白,她并没有看着场中的西番人和雪狻猊,目光遥遥地落在不知名的方向。
容晚初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圈,熟悉的身影就跳进眼睛里。
女孩儿不由得微微地叹了口气。
容婴身上还挂着平南先锋的军职,这时候也没有规规矩矩地跟在朝官的队列里,而是同数名龙禁卫佐领站在一处,沿着广场周围立起的栅栏巡视。
有个龙禁卫笑着同他说话,也被他含/着笑意在肩上不轻不重地怼了一拳,收手时那龙禁卫自己也没有看清,只觉得腕上一痛一麻,手中的长/枪就不知怎么的脱了手。
容婴握着枪杆,眉梢微微一挑。
第57章 贺圣朝(4)
容婴握着枪杆,眉梢微微一挑。
那龙禁卫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失了武器,面上微微显出些茫然来。
容婴将那柄长/枪晃了一晃,重新推了回去,道:“打起精神来,今日谁也不准轻忽。”
那龙禁卫也没有想到容婴有这样的身手,不由得微微色变,低头应道:“是。”
容婴转头望向场中,心中不知为何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凝重之感。
乌古斯都宁已经把雪狻猊在笼子里指挥得团团转,甚至命令它勾着笼栅直立起来向上攀爬——金质的笼子承受这样沉重的负担,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栅格本身也出现了微微的扭曲。
但那狻猊也只是温驯地依偎在笼子上,即使有偶尔的响鼻和摇头,也在都宁的指令和安抚下很快镇静下来。
这一点无疑让场周的人都松了口气,认同了西番正使对狻猊的控制力,以及这头本该是“猛兽”的狻猊异常通灵和温顺的事实。
有人机灵地跪在地上,高呼道:“圣天子在朝,才有神兽降世,瑞泽天下,不加之以刀兵。”
有人带头,就有许多人跟在后面,大声地赞颂着皇帝的“仁政”和“慈悯”。
容晚初看着殷长阑的时候,素来只觉得天下无人能及他的好,这时听着这样的话,也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亏他们说得出口。
新皇帝登基还只有半年,从“升平皇帝殷长阑”变成“大齐太/祖、归鸾皇帝、天赐皇帝殷长阑”,甚至不足两个月的工夫。
升平在位的时候种种举措,说到底不过是容玄明、甄恪、乃至太后郑幼然的傀儡罢了。
竟连她也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的仁德声名。
她挑起嘴角来,殷长阑眼角一瞥,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没有来得及说话,场中的乌古斯都宁已经高声道:“皇帝陛下,请您允许我将我的伙伴带出金笼,敬献在您的面前。”
他这句用的又是大齐语了,声调还是歪歪扭扭的,听起来十分的怪异,但不影响众人听得明白。
殷长阑眉眼微敛,颔首道:“准。”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容晚初微微回过头去,看到蔡福仿佛也有些好奇似的,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
李盈去了哪里,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
这念头在容晚初心头一掠而过,广场上猛然爆起一声呼喝,打断了她的思绪,把她的心思重新拉回到场中。
那头雪白的狻猊昂着头从黄金兽笼中步出。
它走出来的时候,四周的龙禁卫都紧紧地绷直了身体,唯恐它会暴起发难——无论它之前的表现再如何乖巧通达人性,狻猊依旧毫无疑问地是一种捕食虎豹的善战猛兽。
这头狻猊姿态雄健,鬃毛和皮子都是一色的纯白,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美丽的流彩,一条细而长的尾巴垂在身后,随着脚步微微地拂动,站在大青石铺地、汉白玉为栏的大广场上,背后是巍峨殿堂、金桥碧水、晴光无垠,仿佛当真是上古龙神的爱子降临,巡游于中土山河之上。
乌古斯都宁退到了丈许远的地方,用西番语对它下了一串新的命令,雪色的狻猊就顺从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屈下两条前腿,对着他跪了下来,将一颗硕大的头颅伏在了地上,连肌肉贲张的肩骨都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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