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宫人还在一味地磕头,容晚初微微地点了点头,神色和语气都温和,道:“这一点小事既做不来,就自己出去领罚。”
尚宫局自然有规束宫人的例则。
那宫人脸色灰败地伏在地上,被底下两个宫女走上来拖住肩臂的时候,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道:“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做……”
容晚初充耳不闻,只淡淡地敛了睫,见袁沛娘尴尬又沉默地站在那里,还反过来安慰道:“不过是桩意外,你们又是娇客,大不必如此惶恐。”
她越是温柔和气,有些人心里的石头就吊得越深。
何况“你们是娇客”这样短短的一句,已经把这些半只脚踏进六宫的“御妻备选”,轻而易举地推到了门外去。
袁沛娘在这个时候,也陡然间明白了她前头说的“知会”里头的意思。
胜利者是不需要高声呼喝来彰显自己的,再轻声细语也无损于她的威权,反而加倍显出她的体恤和尊重来——
但她此时此刻越是温柔,就就越比得她们这些人,像是她眼中的一场笑话……
明明知道是“敌人”出了丑,却还能如此雍容大度地替自己遮掩……
紧握成拳的手掌心里,长长的指甲折断了,齐根涌/出/血来,浅杏色的衣料,袖口处很快就晕开了一点朱砂颜色,袁沛娘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定定地站在那里,竖着耳朵……
听着容晚初笑意温醇,和声说道:“天子有慈悯四海之心,是国朝的善事,也是仁君的恩德,诸卿该以此为幸才是。”
“以此为幸”!
袁沛娘几乎要笑出声来。
涌到喉头的笑意却翻成了凄苦,她猛地抬起头来,想要撕破她虚假的面皮,高声地质问她:“如此得志猖狂,你就不怕将来色衰爱弛?”
她只来得及张了口,眼前却忽然蒙蒙一黑,整个人就这样委顿了下去。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失仪”,可是她自己却不知道了。
对面的许氏与她结下了仇怨,看到她这样狼狈不堪的一面,本该欢欣雀跃才是,此刻却有种由衷而生的、物伤其类的寒意。
她从昏倒在地上的袁沛娘身上收回了视线,向上首悄悄地一掠,却对上了容晚初沉静而毫无波澜的目光。
许氏身上一凛,低低地埋下了头。
容晚初轻描淡写地道:“本宫听闻袁姑娘纯孝,如今才知道果然不虚,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竟然欢喜得太过了。”
她微微感慨地道:“倒是本宫考量不周,大悲大喜,确是太过伤身了些。”
许氏在心里暗暗地苦笑。
贵妃容氏,京中原本都传言她为人性僻,鲜少与人交际,是个低调高洁的性子,却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口齿这样的凌厉。
这一身指黑为白的手段,只怕就是袁沛娘也没有想到过吧。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头,只当做自己并不存在。
容晚初浅浅地感叹了一句,就有些疑惑地看着侍立在一旁的宫人,温声道:“还不去替袁姑娘请个太医来?度支员外郎的千金在宫中暂住,倘若不能全须全尾地还回去,陛下和本宫可怎么同袁大人交代。”
阿讷就脆生生地应了声“是”,当真亲自退了出去。
她前头一直站在容晚初的身边,如今让开了位置,就露出身后一名身量高挑、神色凝郁的女官来。
吕尚宫前头一直战战兢兢的,不敢随意地抬头、窥视,生怕惹了容晚初的眼,但一直暗暗地关注着上头,这时候对上了那女官的脸,心里就猛地一跳,涌上了一股说不明白的危机感。
辛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坏了事,被打进了浆洗房为粗使了吗?
吕尚宫心里乱糟糟的。
辛氏顶着她直勾勾的注视,却好像浑然不觉似的,低眉顺眼地站在容晚初的身后,同支应茶水的跑腿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吕尚宫对凤池宫和宁寿宫之间一度汹涌的暗流,虽然并不是一无所知,但也不过是局外人,探听得三言两语,看见了最终的结局。
当中发生的种种细节,并不是她有心打探就能知道的。
她所听闻的,也不过是原本尚宫局的总掌事崔氏,忽然之间就被褫夺了权柄和女官的品阶,发配到了浣衣局中。
“凡宫人年老及有罪退废者,发此局居住,内官监例有供给米盐,待其自毙,以防泄漏大内之事。”*
崔氏在尚宫局深耕二十年,里里外外称得上只手遮天。
贵妃容氏入宫不过数月,看上去温柔明媚,可亲可欺。
可是容贵妃不声不响地得了太后娘娘的让步,虽然还只挂着“协理后宫”的名头,实际上却把六宫的权柄都握在手里了。
崔氏却不明不白地进了浣衣局,从此余生不过是熬着日子等死罢了。
吕氏还记得自己听到消息的时候,身上乍然起的一层冷汗。
辛柳是同崔氏一同消失的。那一天就有人到储秀宫来,提拔她暂做了储秀宫的尚宫执事。
她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辛氏的下落,只得到一个语焉不详的答案。
辛氏是崔氏的膀臂,如今这样莫名地不见了人影,想也知道必定与崔氏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她一度只当辛氏是悄没声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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