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麻脸瞧了也心生复杂,林革此人性情温吞且待人友善,自己初入西郊时还承了此人的情,自然也不愿眼睁睁瞧着他死去。
林革躺在床上轻轻喘吸着气,他患病已久,早便撑不下去了。
只是……
“肖兄弟……”林革虚弱得厉害,连说话的声儿都是细若蚊丝的,“我快要…撑不下去了……只是还有一事……”
他努力张大了眼,环视着周围悲伤的人们,心中的愧意无以复加地一波又一波涌起,近乎将他淹没。
当初若是…若是没能被那人所胁迫,如今京城也不会成为这人间炼狱。
林革咬紧牙关,浑浊的泪从眼角滑下,“我……”
“我……”他伸手摸向胸口,将一张皱褶的纸从怀中摸出来,上头用羊毫粗略绘了一个看不清脸女子,手上还牵着个寥寥几笔年幼的孩童,这是他的妻儿。
若是他将此事的腌臜说出口,那他们怕是会……
林革忽而心头一痛,挣扎复杂的厉害,他大喘着气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颤抖着牙根,终究闭口未提一字,闭上眼便去了。
“林大哥!”
门口站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听闻屋里头起此彼伏的呜咽声垂了垂首,轻手轻脚摸着墙离开。
宝念去淮中寻人时曾问过主子要找什么样儿的人,她犹记得殿下那时思衬片刻便忽而一笑同她说的话——“选个良善的。”
宝念当初不解,但她从不会违背锦甯,因此她应着主子的要求选了人带进京城。
但她现下明白了,林革良善,这怕就是为何在主子未卜先知地将此人送入西郊借此混为平常患者而彻底躲过东厂搜查的缘故罢,没人会怀疑到西郊里头是一层防线,没人能怀疑善人则为二层。
但大善人也总有自私的时候。
宝念勾了勾嘴角,远远望着西郊城门。
善人也是人,纵使百个千个万个无辜百姓,也抵不上妻儿的分毫重量。
但是他错了,他的妻儿,殿下又怎会留下祸患。
“辰时到——火葬!”远处遥遥传来高呼声。
袅袅的黑烟腾起,乌压压地布在西郊上头,令人深感压抑。
宝念伸手将帷帽取下丢在一旁,头也不回地走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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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京城一眼便瞧见忈王府的车夫,正同身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唠嗑。
宝念正想上前,身后却忽而传来马蹄声,愈来愈近。
“吁——”清脆的马蹄声在她耳边消失,宝念回首,便见一个身形修长,身着裹了绒穿金线绢布锦袍的男子翻身下马。
她心头微惊,连忙弯膝作揖,“奴婢拜见司寇督主。”
司寇延休颇为讶异地瞥她一眼,“你怎会在此处?”
宝念恭谨道,“回督主的话,今日殿下的身子…不大爽利,便差了奴婢替她去西郊一趟。”甯和郡主常亲自去西郊赈灾亦或是施粥祈福,这是全大珝皆知的事。
宝念此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司寇延休眸中却划过一丝恍然大悟,低声自言自语,“难怪。”
司寇延休贵为东厂督主,对整个京城可谓皆是了如指掌,便是再小的消息他也了解得清楚,甯和郡主何事来葵水他一个大男人也是毫不害臊记得清清楚楚,那么宝念委婉的未尽之词是何意也就一清二楚了。
再联想到方才朝堂上发生的事……
司寇延休哼笑一声,难怪丞烜今日一下朝便步履匆匆回府。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声音低沉,“崔尚书府一家被诛族,你可知?”
宝念猛地抬首,复而又谦卑地压低了身子,“回督主的话,奴婢不知。”
司寇延休冷笑,阴阳怪气道,“你自然不知,这可是今日皇上才下的旨呢。”
宝念垂首不语。
“忈王爷对你们家殿下可谓是尽瘁鞠躬诚诚恳恳……只怕恨不得将心刨出来捧给她罢!”司寇延休瓮声瓮气道,“不然你以为这礼部一家是如何被诛族的?还不是因为你们家主子一句话!便是为了这一句话,他可是应了皇帝届时若蒙古愈加放肆…会亲自出战。”
姒琹赟又何须应下这要求?原本便同皇帝不对付,若无他自请下的苦差事,那他们不便可眼睁睁看着那狗皇帝手足无措的好戏?
司寇延休强压着火气,“为了你们主子一句话,他可是同皇上做了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交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蒙古不日便会来京城觐见,让她好好准备着。”
宝念低声应是。
司寇延休不耐地摆了摆手,这才算放她离开。
待宝念转身走向车夫,他的目光却仍未从她身上离开分毫,还在不断打量。
司寇延休眯了眯眼,眼神晦涩不清。
上回在含甯阁吃的晚膳,确实是由这个丫鬟做的不错。
而那菜…他不日前吃过相似的口味,确实是正正宗宗的淮中菜,虽说刻意迎合京城口味变了调料,却也是出自正统的淮中手法……加之他确实是查过,宝念虽说是京城人乃是真,祖上三代却有淮中支脉。
些许是他想多了,不过区区一介女流,再厉害又怎能只手通天做出那等之事?
更何况……
司寇延休注视着宝念上了马车,摇了摇头。
不过一个丫鬟,怎敢接触患天花者?想必是当真回淮中探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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