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妮不识字,她娘闻氏也不识字。
但闻氏对九妮说,在家,就得听父亲的。做父亲的让签,九妮就得签。
签过后,闻克己说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两年后,九妮要将纪家给的青瓦房、三亩田全部给弟弟十财。“等十财长大了,就有好房子娶媳妇了。”闻克己将契约藏入书卷,丝毫没打算藏匿眼中的渴望。
“当家的真有大智慧。”闻氏给他的茶盏中斟满水。
“纪家有钱,再买就行。九妮是姐姐,总得替弟弟打算。若是纪家别的儿子都死光了就好了。即便被赶出家门,纪六公子依旧是六公子。能继承纪家所有的产业,反正他是个疯子,到时候那些东西就都是我家的呢!我儿子就算考取不了功名也能衣食无忧。”
九妮安静听着,那些事与她无关。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不答应就会挨打。
她很小的时候,闻氏就告诉她,弟弟和她们不同,弟弟能够传宗接代,弟弟可以考取功名。
弟弟高她一等。
弟弟的地位比她们九个姐妹加起来还要高。
不就是纪家的房子?九妮是姐姐,凭什么不给弟弟?
一个月后,九妮就嫁了。
纪家很急,婚嫁过程颇有些不合规矩。
她爹娘收了纪家的钱,倒也无所谓。九妮出嫁前她娘闻氏同她说了很多,但到底不过是一句相公说什么,九妮就得做什么。
九妮穿着纪家慌忙准备的过大的婚服,慌慌张张进了花轿。战战兢兢被抬入了纪家给纪初霖的三间平房。懵懵懂懂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红烛,鸳鸯枕。
屋外的小孩子捂着耳朵点鞭炮。狗叫声,猫挠墙声。吃喝声。终于一切静谧下去,月亮爬上蜿蜒的树枝。墙角有唏嘘声。出嫁前闻氏告诉九妮,那是有人在听床。切莫打搅那些人,不礼貌。
九妮听娘的,坐端正,揣着忐忑不安的心等待纪初霖,她想到死在枯井中的姐姐。渴求纪初霖不会将自己踢入井中。挨打就挨打吧,反正她在家中也天天挨打。
一个男声从很远就响起,带着怒气。“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干什么呢?听床?闹房听床都是陋习!人有隐私你们知道吗?隐私!还有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公民的隐私不可侵犯吗?”
“果真是个疯子!”听床的人絮絮叨叨离开。
“听不懂就说是疯子。草!老子二十一世纪优秀大学生、未来的程序员居然会被人说是疯子?!”
果真是个疯子!九妮手握成拳,心潮起伏,不安像是夏夜的蝉鸣,疯狂嘶叫。
门开了,纪初霖进屋,确定无人听房,插上门闩。“累死大爷我了。”九妮紧闭眼。盖头被轻轻掀开。纪初霖大呼小叫。“哎呀我滴妈呀!卧槽!还真TM给我娶了一个老婆啊!”
九妮慌忙睁眼,目光中带着怯意。
仔细看着九妮怯生生的小脸,纪初霖用手抹了一把脸,“你……小学毕业没有?”九妮听不懂。
“你多大?”
“十一。”
“十一!我本以为最起码也会给我娶一个初中生!十三、四岁那种。结果居然十一岁?小学五年级?未成年?你是未成年人就算了,未成年人也分一个十四岁上和十四岁下吧?我娶你是犯法!犯法你知道吗?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与十四岁以下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就算对方是自愿,也依照强】奸论处!”
九妮还是听不懂,却是怕了。这位六公子怕真是疯了。
纪初霖又在桌边坐定。“名字?”
“九妮。”
“九妮?难不成你是你家第九个女儿。你爸妈、不,你爹娘一个劲生难道是家里有……”纪初霖忽然住口,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呸!闭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不懂吗?”
他在生自己的气。
九妮发抖,大概还真是个疯子。爹生气了打娘,姐夫生气了打姐姐,这人生气了不打她却打自己!?
这不就是疯子吗?
纪初霖揉着眼睛,连声哀叹,“我的意思是,你爹娘想要生儿子?”
九妮点头。
“生了吗?”
“生了。小名叫十财。”
“这名字真是言简意赅、意味深远啊……大名?”
“闻复礼。”
“真是封建制度下的封建名讳啊。”纪初霖翘起一条腿:“你有别的名字吗?”
“爹说女孩家用不着。”
“九妮,这名字——叫小狗呢?”
“相公说奴家是狗,奴家就是狗。”
“我滴妈呀!我还是头一次真正接触被封建社会荼毒的封建女性啊!九妮什么的好难听。我给你改个名字?”
九妮乖乖点头。闻氏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说是取名,纪初霖却蹲在地上一个劲抓耳挠腮,嘴里一个劲嘀咕。“闻天行,像男人的名字。闻九歌,名字会不会太大了?闻九曲……黄河啊!”
九妮越发不安。
纪初霖忽然敲自己的头。
“少时不读书,古文还很差,考过高考就把语文打包还给了语文老师……活该啊!让我想想我还会什么……窗前明月光,闻月光?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闻天歌?还闻鬼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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