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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让自己牢牢记住了那张脸和小混混住的地方。
    然后找到了派出所,被焦急的民警抱起,送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的陆星沉认真学习,努力成长。
    但当他足够有力量,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邻居告诉他,那个小混混早在三年前就为了躲债搬家了。
    搬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
    他在六岁的自己曾经躲藏的花坛旁站了一天一夜,把六岁的自己曾经做下的决定藏在心里,没有人知道。
    大四那年,他二十三岁,于彻底发病前夕,再次见到了那个小混混。那个人穿着不名贵,但整齐得体,像任何一个勤勤恳恳工作的普通职员一样,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
    背着一条人命过着普通生活。
    陆星沉踹断了那个人的腿,然后被其他人拉住。
    老混混索赔五十万,否则要告他。
    学校喧然,驰野给老混混请了一个律师,想把陆星沉彻底打到尘埃里。
    然后呢?
    然后陆星沉病情爆发。
    顾氏夫妻找了过来,插手处理了这件事,将他转到了精神病院里。
    精神病院里的三个月,入目所及,尽皆鬼怪。
    陆星沉坐在空旷的病房里,无数恶鬼扑上来撕咬他的身体,那些狰狞青白的脸,尖锐脏污的手,充斥所有他能看到的地方。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有火在灼烧恶鬼,而那些生前作恶,或是因有遗憾徘徊不去的鬼怪爬过烈火,用斑驳的牙齿啃咬他的肉,用惨白的嘴唇吸吮他的骨髓,然后又被火灼,哀嚎的声音日夜不休。
    景象真实可怖地如同人间炼狱。
    感性告诉他,鬼怪是真的,他看到的一切也都是真的。然而无论它们扑上来多少次,毫发无伤的身体和理性却又告诉陆星沉,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发生那些事前,他察觉到幻觉出现频率加剧,偷偷去看医生,查找各种资料,给自己制定严格的条例守则。
    陆星沉想,他幼年没有被艰难困苦的生活带走生命,少年没有由于缺少长辈堕落放纵,青年没有因为需要自己负担费用中断学业,他没父母,却从不自卑,没有人特意约束引导,二十多年成长却从来没有迷失方向,现在甚至还有了恋人。
    他过去没有畏惧过生活艰险,现在也不会畏惧幻觉和病魔。
    怀着一丝被恶鬼撕咬也不肯熄灭的心火,陆星沉独自一个人走在荒芜的地平线。
    地平线之侧是深渊。
    他不愿意跌落深渊。
    三个多月后,第101天,病历单上写着陆星沉的病得到控制,他一步一步离开了精神病院。
    回到寝室楼下的时候,天正下暴雨,桂花树在雨中凋零。
    陆星沉带着一捧心火回来,看到了窗边的方令斐。
    生病的日子很痛苦,但他记得方令斐曾经给他念诗,寒冬终将过去,春天到来的时候,花会重新盛开。
    但诗人没有说,如果花死在了寒冬该怎么办。
    那天,陆星沉在深夜惊醒睁开眼,他在身侧方令斐的脖子上看见了一个红印,是手掌的形状。恋人沉睡不知人事,而他的手距离那纤细的脖子不过一寸。
    魔鬼在桀桀讥笑,你以为自己控制住了病魔?你以为自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你以为你可以和他共同面对?
    笑话。
    你会在某个夜晚杀了他。
    那捧心火在一个深夜悄然熄灭,大雪落下,余烬中长出高高冰山。
    陆星沉独自坐在窗边等天亮,等待天亮后一个人离开。
    四年里,孟璧曾开玩笑:你这症状真像撞了鬼。
    他沉默不语。
    那101天里的陆星沉偶然的偶然会想,那些是不是真的呢?后来四年里的陆星沉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假的。
    他徘徊于真实和虚幻的边缘,于深渊之侧凝望深渊,不肯屈服于感性,不肯去想那些东西或许是真的。
    他以为控制住了病情的时候,方令斐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手印,他认为自己精神正常,幻觉却仍旧造访。
    承认鬼怪,即为妥协。
    对病魔的妥协,对无能的妥协。
    半空中恶鬼笑容猖狂,血肉之躯划过树林茂密的层层枝叶,落在地上,砸下重重的一声。
    陆星沉恍惚地想,就这样摔下来,大概凄惨又丑陋。
    他透过初夏的树叶看天空,云散了,月亮高悬。
    他不相信妖魔鬼怪,说一切鬼怪,皆为幻觉,然后被一只鬼推下山崖。
    血从喉咙里一股一股地漏出来,痛到极致,痛苦也成了似真似假的幻觉。那只骂他流氓的女鬼绕着他上上下下地飞,一张青白的脸上居然也能看出焦急。
    身体破碎漏风,陆星沉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可他还能思考,还能呼吸,虽然每一丝都如同吞了炭,咽着火。
    把血咽下去,他对女鬼说:“去找——孟璧——”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孟璧来不及也救不了他,那为什么要叫呢?
    大概是觉得上面那些家伙,和一个骂他嘴贱的人不该死在这里。
    精神越来越模糊的时候,四周涌起潮水般的波纹,陆星沉突然看到了一处幻境。
    幻境里是他跌下来的那段山路,三辆车子,一辆货车和两辆小汽车。
    后面那辆汽车里坐了一对夫妻正在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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