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菩萨狱, 栾辛是人人都知道最藏不住事的人, 但门人们也清楚,如果是完全不想走漏风声, 却又有不吐不快之事想告诉栾辛的话,栾辛是绝对不会说的。这也是他身处护法位子多年,看似总是四处打听是非, 对待下属平易近人,却也无人对他轻蔑,甚至更加敬畏他的一点。
当一个人知道了某些人最隐秘的事, 便会成为这些人畏惧的对象。
所以,当聂池透露了他这件隐秘而诡异的事情后, 栾辛就将因此产生的种种猜测和疑惑都放在了心里,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即便带着不明所以的菩萨狱门人前往栖仙山,帮助南竹北剑他们, 也是另外找了一个借口。
然而, 他从未想过, 聂池竟然会选择杀死“顾纵英”。教主明明那么的悲伤……那种悲伤, 即便是易容着的那张脸也无法抹消,是从这人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重伤痛。
他不明白聂池说的他与钱恒之间非死一人不可的话语是何意。
如若真的喜欢一个人,为何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为何一定要弄至这种局面?
况且慈眉善目和青面獠牙之间除了门派纷争之外,其实也并未有多大的仇怨。但抑或是,其中有什么他不曾知晓的,关乎比两人之间的情爱还要重要的一个原因吧。
从丑时鸡鸣到卯时日出,倾盆大雨慢慢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而人的心情却无法同这由大变小的雨滴似的,能轻易地改变。
聂池动也不动地一直望着远处长满了茂密树木的林间,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似乎穿过了那些密林,看到了那抹同样撕心裂肺、痛苦不已的身影。
从一开始觉得这样的教主很是新鲜,到如今,栾辛都有些不忍了。他从子涧恢复到自己后,他又变成了那个看似一本正经的护法,主动打破了长时间令人窒息难受的静谧:“教主,既然你要回菩萨狱了,属下好不容易出了菩萨狱一次,想再在外面都留几日。不知……”
然他的话还没问完,准备回菩萨狱等着青面獠牙上门的聂池截口道:“随你吧。”
教主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比平日里的嗓音添了几分衰颓的沙哑。
栾辛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聂池,聂池随手接过。
平日里面对别人说上一句,往往会调侃数句的慈眉善目今日却少言寡语的像是换了个人。在栾辛的面前,他缓缓转身,拿着伞柄的手背青筋暴露。
聂池离去之前,栾辛听到了一声被风吹至耳畔的轻笑,似对如今这局面的长叹,又似对做出这个抉择的自己的讥讽。
着一身紫衣的身影脚踏树枝飞速远去,栾辛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也转身离开了。
晌午时分,天上的雨终于停了,可天色仍旧阴郁非常,原先一碧如洗的天空而今染上了层层叠叠的晦暗颜色,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郁寡欢。
而当这么想的栾辛极其嫌弃这种天气,换了一身衣服,穿过好似没有尽头的树林,来到了从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容的随珠小筑。
眼前这些种植的花草,大多数他都没见过,却也知道应是世间罕见,可如今这些事件罕见的花草,就像映照了沉闷的天空一般,似乎都没精打采的。
踩过青草地,沙沙之声响起,一夜的大雨应该已将昨晚留在这里的大雨彻底洗刷了,他一步一步地,朝着仿佛没有任何人气的木屋走去。
他从外面绕了一圈,最后绕到木屋的后面,看到的是一座无名坟墓。他觉得钱恒一定还留在这里,所以重新回到木屋门口,敲响了门。
“咚”,只敲了一声,门就应声而开。
他的视界堪堪映出一抹人影时,同一时间,汹涌滔天的杀意朝他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凌迟而死。
他一低头,看到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剑亦横在了他的脖颈处。
栾辛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表面却装作临危不乱地摆出了子涧的表情:“许兄……”他可是很怕这利剑连他一句话都没说完,就直接一剑斩断他的脖子,连忙抬头想对来人表达下沉痛的心情,却在刚吐出这两个字,看到钱恒布满血丝的双眸后,一切都停在了舌尖。
如果要说,栾辛这辈子经历过最惨痛的经历是见证了家族被灭,父母惨死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之下逃出狼窝的自己,等待了无数岁月想着处理那些罪有应得的人。
那种无比煎熬的心情,是每一日都仿若生活在十八层地狱一般的痛苦。他的身心日日夜夜备受烈火炙烤,没有一夜睡过安稳觉,没有一刻能舍弃那份复仇的心,那时的每一天,他都不敢照镜子,就怕看到镜中被仇恨吞噬的自己后,更加自不量力地展开报复……
此时此刻,青面獠牙不是他,却又像极了那个时候的他。
青面獠牙有与慈眉善目匹敌的力量去报复,而这人脸上,此时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度憎恨,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一次化身子涧的栾辛呆愣住了,就这么怔怔地与钱恒对视了半晌,他没有等来钱恒,最终还是他再次启唇,面对身前之人释放的杀意,他就算以内力相抵只不过是以卵击石,说出每个字都无比艰辛:“许兄,我听说了顾公子的事,我很抱歉……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剑又寸进了一点,栾辛感觉到皮肤被剑刃划破的感觉,疼痛让易容成的子涧皱成了一张苦瓜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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