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客最忌讳的就是心有挂念,一次小小的出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下场。
几天前,苏浅衣查到流落到帝都的叶家小子偶然出现过酒楼的踪迹,不敢怠慢,所以追捕从东厂手下偷溜走的陈家逃犯的事情改由依望接手。
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因为瞧见那个年幼稚嫩的陈家女娃长得有叁分像他的柳姑娘时心生不忍,本来雷厉风行的一剑竟是硬生生的偏了轨道,随后就被那小姑娘身边的忠诚护卫抓住了机会,横来一掌重重打在了腹部!
那女娃是陈家剩下唯一的血脉,当掌上明珠的护着捧着。
毒害淮南王世子的事迹败落,给女娃配备的随身护卫是特意请来的江湖护镖,袭来的每一掌皆是带着浓厚刚烈的煞气!
这一掌,拍在普通人的身上定然当即毙命,幸亏依望及时撤身,又有强厚的内功护身,却仍是当场大吐一口鲜血,内伤不轻。
纵使如此他却不敢懈怠,东厂追击这狡猾的陈家耗费好段时日,若他再是失手回去,他与苏浅衣在老祖宗面前没法交代,只好拼着命与那护卫大打一架,联合其他番子才能勉强把这英勇强悍的护卫制住,再把其余逃犯抓了回去。
强撑着回去后,依望就倒下了,整整两个月没能起身,甚至一度昏迷不醒,多亏了老祖宗的无数人参一股脑的砸进去才险险救了回来。
从鬼门关前险险走过一遭的依望并未太在意,也不急着向老祖宗讨赏,每日就想起身出府。
可御医再叁嘱咐过,苏浅衣也派人在身边盯着他不准胡来,偏偏那事那人他一个字不敢同任何人讲,于是只能忍着,直到身子刚好的勉强能动惮,马上迫不及待的换了衣服出了府。
两个月多的时日没去见她,又无消息传达,怕是她早就急坏了。
事实证明依望想对了,还未到达时,他远远的就看见那间熟悉的画伞坊大白日的闭门谢客,门阀紧锁。
他偷偷的越过墙头在屋子里逛了一圈,院中空无一人,屋里摆物有些混乱,像是被人随手翻过后无心去整理似得,柜子里还缺了几件事物。
依望以为是这家里遭了贼,担心柳卿卿出了事,慌忙出门去找了旁边距离较近的店铺老板一问,得知清晨才亲眼瞧见柳卿卿出了门,除了脸色不太好看外,也没觉着出了什么事这才放下了心。
“清晨就出了门,怎的这会儿还未回来?”头顶日头热烈,依望蹙眉追问那家老板,“你可知卿卿去了何处?”
店铺老板像见到傻子一般的叹息直摇头:“嗨,你这个人,她还能去何处?定是去找你了嘛!”
“找我?”
“你许久没来,柳娘日日担心的不行,连生意都无心去管顾,多日前就关了店铺不再开门。昨个儿晚些她经过我铺前,说她明日有事要去做,告诉我要是瞧见你来了,就让你在屋里等着她回来,哪里也别去了,免得她再寻不着你!”
店铺老板吹着长长的胡须没好气的瞪他,不由责怪道,“你说你,若是不来怎的也不找人来拖个口信,把人家姑娘急的半死!堂堂的大小伙子,反而累着一个姑娘家日日为你奔走,四处寻你,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依望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心里惭愧,不敢出言反驳,只得连连苦笑的应下后转身就出了巷子。
他当然不可能依言在屋里乖乖等着柳卿卿回来。
若柳卿卿真是寻去了甜水巷的何府,他必须在没惹出麻烦前就领着她回来。
那何府是老祖宗置办的一处外宅,只为遮掩耳目来用,平日鲜少去住,亦是方便他们有些特殊任务时拿这个遮挡身份,所以当初他才放心大胆的告诉了柳卿卿这事。
那何府毕竟是老祖宗的一个耳目,若柳卿卿寻了去,他必须想办法把她的一切消息藏住,否则要是被老祖宗知道了他在外面与人有密切往来,他自是不必休说,连柳卿卿能不能完好护住都是个问题!
许是上天要同他开个玩笑,依望刚疾身奔到甜水巷去寻人,却是正正就看见何宅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被家丁领入门中。
看见那个家丁的时候,依望的心瞬间停了一拍。
那是老祖宗身边的随侍内监。
以往老祖宗甚少会来这个宅院,为何今日好巧不巧的就来了?
周围秋风缓缓,拂绿芭蕉,依望在这凉爽的秋风里僵立如石像,久久感知不到血液的流动。
很快守门的奴仆察觉到不远处呆呆站着的依望,适逢有人出来门前被奴仆告知后,便带着古怪可掬的笑容躬身走上前来,一如往常的恭敬向他请身:“大人来的赶巧,老祖宗正吩咐小的把大人寻来,说有话问你。”
依望面如死灰的跟着他进入宅院,弯弯折折,每一步踏着都虚软无力,只觉今日怕是自己出不得这附院了。
但无论如何,他绝对要护的柳卿卿平安。
那内侍没把他领到待客大厅,而是大厅附近的偏门,门内的老祖宗正懒懒的靠着太师椅慢悠悠的品着茶。
茶雾氤氲,白气蒸腾,模糊了老祖宗柔和阴美的脸庞轮廓,狭长淡色的眼瞳,左眼下一颗泪痣妖异异常,像是能透过薄薄的水雾穿破而出,分外勾人。
看见依望面色苍白的站在门外,老祖宗竟是对他扬眉笑了一下,这一笑,依望更觉生冷叁分,僵直的抬腿走进屋里便屈膝沉重的跪在了老祖宗的脚边。
“老祖……”刚开口,就被老祖宗低手一下掐住了脖子不让他发出声音。
老祖宗不懂武功,身骨也老了,这掐一下算不得什么,依望却生生觉得脖子上的力道重如千钧,活像是被粗糙的绳索猛然勒住,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依望颤颤的抬起头,便见老祖宗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抬起食指抵在了他唇上,俯下身子在他眼前似笑非笑道:“乖孩子,别说话,陪老祖宗好好的看场戏吧。”
依望正是不解,随后耳边响起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他顷刻顿悟过来。
“你要给公子依望赎身?”
那是苏浅衣的声音,依望猛地扭头盯向侧面那一扇小小的窗户,这是专为方便偏门后的人观看所做。
建落在斜角的窗户,因遮挡了视线的关系,里面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大厅,但大厅的人却注意不到这里的特殊。
窗后就是大厅的情景,清清楚楚的映入依望的眼帘。
宽阔的大厅内,苏浅衣正身坐在椅里,眉目阴柔,面无表情,起手抬眉间皆是掌权者的威风利落。
他本就生的好,天生华贵冷傲的气质,轻轻松松的就把何府主人的气概演得十足十,而他前方不远处的素衣女子却不卑不亢,即便衣饰朴素,但那份温婉从容的气度竟是没被压下去。
大概是长时忧虑的原因,柳卿卿的面色透着些许憔悴,但眼里的光很亮,其中坚韧的意味足以令人由衷惊诧,不知她是做了多少准备才能这样坦坦荡荡的以一己之身走到了何府主人的跟前,言之凿凿的提出要买他府中的人。
“是,草民自知大人瞧不上草民这等凡人,若无必要,草民也不敢自不量力的寻上贵府。”柳卿卿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婴儿大小,里面全是碎银铜板,满满当当的裹了一堆,被她工工整整的摆在了苏浅衣的面前,然后磊磊大方的对苏浅衣请求道,“公子依望是草民的所爱,还请大人成全,放他跟草民携手归家!”
苏浅衣看了看眼前的那包摊开的碎银铜板,粗略估计最多也就是四五十俩。
这点钱不过就是平时他们随便的一身衣物,对于这个平民女子或许是全部家当,但她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全部拿出来。
难怪之前他总是心不在焉,完成任务就急着要往外面跑,甚至不顾怠慢了老祖宗。苏浅衣默默的看她片刻,沉声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是太监的事?”
“他说过,草民也早就知道。”
这句话刚是落下,苏浅衣的反应暂时不得而知,但身侧老祖宗投来的意味深长的视线就把依望看的浑身发冷,血液倒流。
他瞧着老祖宗幽深阴沉的眼眸,想到他最是厌恨男女情爱,或者说太监没几个不厌憎的。
以前老祖宗就有心腹因为女子死无葬身之地,更是教他百倍厌憎女子,觉得世间大多数的女子都不会对太监有所谓的真心,要么贪财,要么贪权,总不会是奔着那个人去的。
但柳卿卿绝不是那样的负心女子。依望怕老祖宗发怒牵连柳卿卿,只得往地上磕头恳求他放过柳卿卿。
见此,老祖宗不禁皱了皱眉,像是想骂他下贱的可笑,可瞧着他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无声的磕头求着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便站起来走到窗边与大厅里的苏浅衣打着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苏浅衣得令,便接着问道:“他入了何府,一辈子都该是何府的人,难道他允诺过你要脱离何府么?”
“没有。”柳卿卿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他对你这位主子很忠诚,只答应闲暇无事时才会来看看我。”
苏浅衣悄悄的松了口气,又瞄见她背后不远处的窗子后老祖宗打出的手势,这次却是沉默了半刻,再开口问道:“那你,可知他的身份为何?”
按照这一会儿的接触看来,她怕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也不会来这个何府寻人了。
他到底不敢告诉她所有的事实。
“他的身份?”果然柳卿卿疑惑了,反问道,“他不就是大人身边一个普通的随身侍从吗?否则我如何敢来赎他。”
苏浅衣没有答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她,或者说是她的身后。
而她身后的偏门里,自打依望一听到这句话就不顾一切的抓住了老祖宗的衣摆,同时猛地磕头央求他别告诉柳卿卿自己真正的身份,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个手染无数鲜血的东厂杀客!
毕竟是跟随身边数年的心腹,依望一连十几个头磕下来雪白的额头都破了,鲜血横流,加上他伤病刚愈,脸色苍白的不忍直看,身子都在细细的发着抖,老祖宗最终被他磕的心软了。
但老祖宗更像是因此触动了什么,竟是令他忽然改了主意,便向门外的奴仆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把他带下去,然后才打着手势告诉苏浅衣他准了这件事。
“不,他不是我身边的一个随身内侍。”得到示意的苏浅衣这才稍微放下心,亦是惊诧老祖宗如此简单的放过他们。
不过现在由不得他细想,便对等待很久的柳卿卿颔首说道,“他只是我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厮,我根本就没记住过他的名字。”
这话已经隐隐透出他的松动,柳卿卿闻之顿喜,果不其然下一刻苏浅衣就对她摆了摆手,似乎毫不在意这个可有可无的奴才。
“之前确实有个小厮惹怒了我,被我罚了关在偏院,反正我也倦了他,你可以赎了他,带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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